东方艺术middot艺术沙龙再赴
南音《走马》摄影/飞舟 泉州回来,吃什么都寡淡。看什么都不见风景。懒怠开口,怕听的人嫌絮叨:整天介就个泉州。这是害了相思了。心和胃都留在了那儿。 怪不得那俩资深理工帅“梨粉”把每年的多次去泉州叫“回”泉州。我也真想。 可是,啥时候才赶得上呢? 人家除了固定的每年正月元宵节必“回”,其余时候只要有好戏随时,不计数了。我呢,第一次,第二次,没了。人家都“董李”了,我还一字一崩地“王仁杰老师的《董生与李氏》”呢;人家都聊吃了,我还在古典剧院楼梯间寻找去年匆忙间不曾细看的老照片呢;人家都爱屋及乌到周边农村,观看闻所未闻的古老的“炸佛”仪式了,我还在西街上留连呢;人家口水都淌到石狮了,我才从当面错过两年的马路对过的东兴牛肉店抹嘴出来。这是错了多少级啊。 曾经以为,泉州有梨园戏,有曾静萍,有王仁杰,已足够美好。我大错矣。泉州,可以满足你的精神和口腹之欲,足以满足你的各项生命期许:记忆,文化,传统,艺术,宗教,古典,雅致,穿越,平和,静笃,喜悦,美食,美食,美食…… 烟火气是泉州人的根基。最要命就是这个烟火气,牢牢地拴着他们的心,系着他们的胃,千山万水惦念着家乡的味道。“古早味”是游子心中的灯塔,一生长明。他们迟早会在它的引导下归航。朋友说,泉州几乎家家都有“海外关系”,东南亚一带国家,处处有泉州人。他们挣了钱,就要回家乡修庙,建亭,捐资,不惜重金。有的因为长年在外,又有了女人,生了孩子,他们也一定要把孩子送回来,交给家里的大婆养。喔喔,这被家乡的“古早味”喂养的孩子,便跟父亲一样了,长了一样的胃,生了一样的根。 泉州人把味道做足了,揉进日子里,揉进每一餐中。对街边一个老阿婆的一顿日常餐饭,念念不能忘。饭时,她家的临街小店门口游廊下,一个方凳代替桌子,女儿给她端上饭菜。一碗白米饭,上面盖着半条鲜嫩的鱼和青菜,一碗油亮亮撒着香菜潜着排骨的骨汤,色香齐全。老阿婆表情淡然,吃得专注。这不过是最普通的一顿家常餐,形式简陋,然而“何陋之有”?那色和香,那想象得出的美味,轻描淡写地透出对日子的郑重,对食物的尊重,对每一餐的绝不马虎。 梨园戏《御碑亭》摄影/元味 说起著名到不愿再多说的面线糊,父亲说那不跟咱们浆面条糊汤面差不多嘛。是很类似。然而我们的浆面条早已式微,正宗的吃不到了,吃到的都是用浆面条粉兑成的。没人费时间去磨豆子再等它发酵。糊汤面倒是极像,汤面条搅点儿面,一直就是最省事的老辈人爱吃的饭,没啥技术含量,也没名声地位。面线糊极可能由糊汤面演变而来,改清水为高汤,下极细的面线,勾淀粉。这是最基础的糊糊,吃的时候依个人口味添加海蛎肉、卤大肠、油条等十多种熟食佐料,以及卤汁、料酒等,想要清淡的、味足的,各取所需,好比把高汤煮的糊汤面分了等级层次,使得众口得调。由于是糊糊,中和了海鲜和肉对胃的对抗性,吃罢胃里极舒服、熨帖,且回味悠长。 东兴店的牛筋,熬在小盅里,用勺子吃,不需牙,入口舌头稍压便化掉。软糯中带着筋力,胶原质都融化在清澈透亮却粘稠的汤里。感觉入口便融入肌体,膏腴之味春风化雨浸润着辘辘饥肠,是对肠胃最温柔的抚触。海蛎煎,是头上戴满鲜花、有“头顶花园”之称的蟳埔女亲手一个个取出的最新鲜的牡蛎肉,配着些韭菜蒜苗,大概用鸡蛋和着芡类的勾在一起,过油,全赖本身的鲜,无需多用料,一口下去,足抵平时吃一打烤生蚝的量。 回味的还有不知名小店的茵陈汤,微微带着中药味,清火、滋补。不同的食材味料搭配的黑白各色米饭,蒸在小笼屉里,像是散装的糯米鸡,更家常。还有那家饺子,皮是用固定的某地产出的糯米面做的,馅是独家配制,饺子盛在高汤里……这么多的美味叠在一起,是太厚了。短时间内实在不及消受,实每一样都可以摊开来,细品。搁在一顿,挤在几天,是太奢侈了。 藏在深巷里的小店,都洁净、简朴。食物的味道,都迂回醇厚,在层次的递进或延缓中,给味蕾难忘的记忆。烹制起来都不简单,要的都是功夫和火候。吃下去绝不会仅仅停留在你的胃里,是入心的。让你吃着,就开始惦念了。那味道,亦如南音的音、梨园戏的韵,都带着时光的印痕,耐品,有回味。想那西街的汤圆,小小的一兜馅儿,内容那么丰富,入口滋味却温和,一点不腻。让嗜甜的人不过瘾,却欲罢不能,让不爱甜的人从此惦记。以往去哪个地方通常都是记得什么好吃,去泉州,得想哪一顿的哪一样不算太好吃。 老妈说,这次回来说的最多的是“吃”。是啊,一趟泉州,咋能不说吃。看来我是逐渐上道了。尊敬的王仁杰老师都在朋友圈儿见天儿地晒美食呢,所谓上行下效吧。 对食物的那股劲,同样用在了对传统的守护和传承上。用那股劲儿做出来的食物,滋养了泉州人,滋养了他们不一样的胃,不一样的对待生活的认知和心态。当世界张牙舞爪地上天入地四方八极扩张时,当人无视内心只把两眼朝外无休止地扫瞄觊觎时,当摩天建筑如雨后春笋拔地而起,村庄被城市吞没,农民摇身成为房东,高层替代了小院,人亦如鸟、巢穴越建越高时……泉州,任由一波波的摧毁权统统作废,依然故我。老城,依旧残垣颓壁,依旧巷宇深深。人,依然安闲,依然在老城慢条斯理,奉香仪拜,敬神祭祖,品味吃茶,看灯听戏,雕镂烧造,在墙头屋顶草木勃发的小巷中骑着车欢快地鱼龙穿梭。 世人警醒过来,不胜追悔感慨。抢救保护,挽救了一些古城古建,但多徒留得外壳,做开发旅游之用,古建筑下售卖些时尚玩艺,表里分裂。如这般浑然一体完全原样的生活状态,可又哪里去寻,太珍稀。如同从冰封雪藏中款步走出,原味,古旧,生意盎然。 泉州是个圆,走的看的越多,无知无解的就越多,迷一样。我像问佛的童子,好奇,疑惑。鲤城只不答,让我先来回奔波三年去。 跟清源山上的老子有关么?清源山上的老子像,大概在海拔50米处,清源山也不过六百多米。果真应了“山不在高,有仙则名”。这像,确带着仙气。虽不十分高大雄伟,可是平地突兀,委实震撼。一直闻说老子“骑青牛悠悠然出了函谷关,不知所踪”。却原来“出楚入闽”,“坐化于清源山”。《泉州府志》有载:“其地有石天成,有好事者为略施雕琢。”瞧这府志笔触多潇洒,这“好事者”也忒非凡间客,“法”的也是“道”吧。“略施雕琢”,镌镂出这天地间既实且虚、亦真亦幻之像。自古画龙讲究点睛,这“好事者”偏反其道而为之,细琢其髭须衣褶,而略其“睛”,成就了这最不可思议又最具神韵的“有眼无珠”之“老子天下第一像”。易中天这样解释清源山老子像的“有眼无珠”:也许“大视”即是“无视”吧! 老子安于并不峻拔的清源山,说他“从地上长出来的”也真贴合。这怎么看也不似人为修建,前无场院,上无庙宇,四周无围栅,跟寻常塑像大不同。缺保护,少遮挡,就那么微笑“大视”天地间,与青山一体,自然天成。千百年来,和泉州城的人们,朝夕为伴,“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做,吾以观复”。 不觉淡淡的失落,老子也觉得闽地好呢,不然咋会舍中原来这里?历史上三次大的中原百姓及士大夫南迁,同样的线路,分明把根也挪走了。暗忖难怪曾经华夏之根的中原,如今感觉最是没根没落,人心最是惶惑无着。 在西街顺着小巷走,家家门都敞着,一眼过去一览无余。无论多窄多暗的屋,都收拾得干净整洁。街巷中遍布小餐馆,无论再小,后厨都不见油污,洁净得不可思议。家家祭祖拜神,祭台神龛井然有序,香烟氤氲。人人供奉神灵,在西街一家店门前蹭售吹糖人儿的行游摊,也奉着尊神像,人和佛像都席地,细细的香燃着,在青烟袅袅中,一个个糖褐色晶莹剔透的小动物自他口中诞生。 家家有茶摊儿。一张或大或小的案子上,摆满各色茶壶杯盏。这是鲤城人家不可或缺的标配。茶是人间和仙界的连接者吧。在凡间大脍完美食,泡上一壶茶,热气和着茶香一起升腾,婉转,袅袅,人就已经半仙了。武夷山的茶,无需多言。德化瓷,不但美,在泉州更兼便宜。让爱茶者艳羡。随意一家小小的店,满坑满谷各色小茶盏,目不暇接。问起来,大有三元五元的,十来块已经颇具品相,百十块的堪称精品。 老子的“致虚极,守静笃”被他们融在了精神血脉里。安守自己的小窝,专注于一炷香,醉心于一壶茶,把几案厨灶拂拭干净,一餐一饭烹制得有滋有味。他们用心关照着祖辈和神灵,着眼落脚于现世的生活。在一代代生生不息的敬神奉祖的虔敬中,身负着传统、技艺、文化的传承使命,无论是艺术的,还是手艺上、厨艺上的,都一丝不苟。 南音洞箫摄影/飞舟 南音,在今春元宵节的“四大剧种传统折子戏专场”中终于看到。一曲《走马》让人心驰神往。南音一声起,人就被拉着即刻堕入时空隧道,回到旧时光,如赵朴初先生所赋诗文“管弦和雅听南音,唐宋渊源大可寻”。第二天便机缘巧合地在隔壁“南音艺苑传承中心”看了整场的公益演出。表演者脱俗的仪态和整体呈现于舞台的非同等闲的气场,让人强烈地感受到何谓宫廷式的雅致。表演者的姿态,从上台、落座、表演到下场,都带有仪式感。最奇连检场人,都起着范儿上场,带着范儿搬走道具。 场上共五个人,唱曲的立于中间,手持拍板,极轻地击节,掌控着节奏。其余四人分坐两边,有南琶、洞箫(也叫尺八)、二弦、三弦等。几个人挺身端坐,敛神垂目,只有胳膊与手的动作。南音定是有规矩的,无论演奏或演唱,都绝不允许摇头晃脑。正合了钢琴老师一再强调的,不可身体幅度大。多余的动作能把音乐中的气韵给摇散了。摇晃,多是“技不够,脑来凑”,自我陶醉在脑补后的音乐中。我们的祖辈早有意识,杜绝脑补。这样,音乐才汇聚成一处,从心底流淌而出。那音咿咿呀呀,嗯嗯啊啊,穿云拨雾,回旋萦绕。演唱者把声音或抻长或缠绕或揉捏或紧压或疏放或上扬,不疾不徐,无限把玩。 南音从前叫弦管,晋人南迁大移民时由中原人带去,和闽南音乐融会生成。南音洞箫演奏家王大浩先生讲,南音需要修养,没有一定的修养,演唱不来。没有一定的休养,欣赏不来。南音散曲保留居多,有“曲海”之称。那晚听到的大概多属散曲,唱词许多都是在讲述郎君负心云云。演唱者眼神渺远,面部笑意微拂,声音百转千回,也不凄苦。似在回味前尘往事,怨恨早已被岁月筛滤升腾净化成了思念,早已经把哀怨化作对良人的牵挂。那曲那音回旋剧场上空,有一种穿越古今的大器,耐听,如同老件儿,历经岁月的抛磨,发出温润柔和耐看的光,把新品的光鲜明快比衬得单调浅薄。 提线木偶原叫“悬丝傀儡”,能在泉州保存完好,和泉城人的童心大有关联。不仅是孩子爱看,大人是更大的观众群。鬼神文化在这里盛行,是千百年来根深蒂固的延续。“半城烟火半城仙”,他们烟火气十足,凡胎中驻着仙骨。泉州人关照的不是一界,是三界,所以他们懂敬畏,不功利,平和,幽默,善戏谑。在梨园古典剧院的大舞台观看木偶戏《目连救母》的其中一折,母亲跟小鬼儿对话,用闽南语,全场一波波地大笑。我仍是木樗个脸,不能理解。第一次来时,若不是陪着孩子,我恐怕不会选择提线木偶。惊觉童心已与日远去,且不在此自怜。木偶戏让我琢磨的是,操控者不仅要掌控木偶的一举一动,还得替木偶开口。说话,唱,双手忙活,还要拿腔拿调,声情并茂。感觉里,手头技术好的,神情多理工式的木讷;擅长表演的,又难专长于手工。这俩矛盾相统一于提线木偶表演者的身上,真真不易。 木偶戏《目连救母·捉魂》摄影/飞舟 打城戏,依然是在“四大剧种折子戏专场”中看到一折。这次元宵演出得到的唯一一张纸质印刷品是打城戏的“剧种介绍”。从这纸介绍中了解到,虽然年打城戏已经入选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但直到今天,“八旬高龄的吴天乙夫妇及其弟子还一直在没有场所、缺乏经费的境况中,竭尽全力抢救传承打城戏”。 不禁唏嘘。泉州,我们看到和感受到的只是她的美好。美好之下,又怎生没有无奈。她为今天的模样付出了多少,经历了多少,我们又一时无从知晓。因此,元宵佳节,让福建的四大剧种齐聚一堂,不仅是对观众的馈赏,更是对姊妹剧种的扶携帮衬,大有意义。 连着两年元宵节来泉州,原以为,这回稳稳地可以看到曾静萍的表演了。哪知仍是落空。就是不露面。遗憾,不解,各种猜测。谁知她就在剧院。几次从散场后的剧场里看到套头衫牛仔裤的她,像胖乎乎的中学生,没有一次认出她来。才知道,她就在观众席里,场场都在。 台下的她太没演员相,没女神范儿,面对面都可能错过。有一次,观众散尽,她被谢幕拍照的演员拽着胳膊提溜上台去,我还纳闷,这胖妞是谁,还俩人拽她,还让她站中间。 ——曾静萍啊!——啊?! 且看这次的梨园古典剧院元宵演出:《名戏名家唱上元》两场,《泉州四大剧种传统折子戏专场》《陈三五娘》《御碑亭》(青春版),以及新排剧目《李师师》。 一部《董生与李氏》,把全国各地多少戏迷的目光,引向梨园戏,引向泉州,引向曾静萍。正月十五,大家蜂拥而至。不期然她让开了。把舞台腾出来给泉州的其余几个剧种,给梨园戏的年轻传承人,给全国多个剧种的名家们。于是,年的泉州梨园古典剧院元宵演出有了如上的安排。(只可惜身在当地的我们也只抢到一场名戏名家的票) 莆仙戏《千里送京娘·阳送》摄影/飞舟 曾经以为,曾静萍出色的只是她的表演,王仁杰老师拿手的仅是他的编剧。看来又特错了。他们参与策划、组织的这场元宵演出,尽管难免让远道而来的梨园戏戏迷遗憾,可是,南音、高甲戏、莆仙戏、打城戏、提线木偶,一台尽览,谁说不是百倍的补偿。他们再清楚不过,这些远道而来的戏迷一旦踏上鲤城,已经绝不仅仅是梨园戏迷,他们势必会开始白癜风精细化治疗白殿疯病 |
转载请注明地址:http://www.zoumatai.com/zmtsjfb/1406.html
- 上一篇文章: 经筋自学资料推荐
- 下一篇文章: 天祝松山古道越野跑家在草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