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家别成独行传

文/葛金根

嘉兴博物馆研究馆员

《嘉兴文博》主编

“澹宕人间海日楼,烟岚云树赴豪头。尺缣中有诗魂在,俊笔同光第一流。”此乃沙孟海题天一阁博物馆藏清季一大宗师沈曾植山水画之诗,盖发乎真赏真识真情真言也。如今虽寐叟归道山已九十余载,但殁后遗墨留人间,精湛诚足珍,寐叟笔下之学之书之论确成就卓著,高山仰止。嘉兴博物馆藏有沈曾植为其弟子谢凤孙撰句并自书之联:“书家别成独行传,诗心孤绝严陵台”,遂借之为题。

沈曾植(—),浙江嘉兴人,字子培,号乙庵,晚号寐叟,别署乙叟、乙翁、病僧、逊斋、逊翁、寐翁等六十余种之多。其生平事迹,《清史稿》本传及许多后人文字和著述中都有提及,较为重要的有谢凤孙《学部尚书沈公墓志铭》、王蘧常《沈寐叟年谱》、许全胜《沈曾植年谱长编》和戴家妙《〈寐叟题跋〉研究》。

按,谢凤孙《学部尚书沈公墓志铭》:

先生八岁伤父,哀毁如成人。稍长,事母韩太夫人,以孝闻。兄弟四人。幼与伯兄子承先生、叔弟子封先生、季弟子林先生友爱,至老益笃。子封先生者,凤孙壬寅乡试为所得士也。

先生自大父官京师,遂家焉。大父没,无余资。父光禄公,以候补员外留滞京师,复蚤世,家益贫,无常师,先生昆季少受于韩太夫人。先生宦学既成,太夫人亦没,先生以孝养不能逮亲,遇家祭必泣,至年五十,奉光禄公及韩太夫人柩回里合葬,哀毁同于初丧。至七十,则凡子侄辈与夫亲好之远别者,莫不凄然于面,至有垂涕者。

先生自少以文学名京师,通籍后,内而郎署,外历郡守、监事,权巡抚事。儒宗学府,久为当世所推。其在刑部,由主事迁郎中,前后十八年,其时兼充总理衙门章京。先生既精今律,复考古律令书,由《大明律》《宋刑统》《唐律》以上治汉魏律令,著有《汉律辑补》《晋书刑法志补》,而尤究心于通商以来外来沿革。先生在官,实事求是,不苟于职守类如此。

先生自幼居京师,周知君国大计。甲午和议成,先生请假英款创办东三省纵贯铁道,事在俄国韦特西比利亚铁路建议之前。恭忠亲王、李文忠公韪其议,将合辞奏请,沮于某巨公,识者惜之。丙申之冬,俄势方张,谋我黑龙江渔业航务,先生独洞照隐微,力驳其事,俄使为沮。丁酉,遭母忧回籍。至庚子拳匪乱作,两宫西狩,先生恐东南有变,乃奔走宁、鄂,密与刘忠诚、张文襄谋中外互保之策,长江赖以无事。事定,而人不知其谋多出于先生。壬寅,始迁刑部供职,时外交立专部,奉奏调至外务部,补和会司员外郎。明年,简江西广信府,始去京师。其官江西也,巡抚柯公逢时重器先生,大事必咨之。三年之间,由广信府而南昌府,而督粮道,而盐巡道,而按察使。未几,简安徽提学使以去。历官多,而施政未久,赣人思之至今。明年,简安徽布政使。又明年,护理巡抚。

先生之治安徽也,凤孙实从之学。安徽界吴楚枢纽、长江上下,地狭而民嚣,往来奸宄,薮窟于兹,常思窃发,以快其所欲。光绪丁未,既有恩抚军之变矣。明年戊申之秋,抚军再易,讹言岌岌,先生以布政使权巡抚事,才两阅月耳。先生烛几以理,应诈以诚,奡部猾魁,众视为不可犯者,措注谈笑之间,乃无不委身听命,而忠朴良士,翕然有所恃为依归。先生抚循折欇,众心稍稍定矣。代者惎焉,掣乱其事。先生谢抚篆方兼旬而炮营变作,黑夜攻城,久乃益烈,吏民震骇,自巡抚以下,靡不张皇失措,而先生率僚属中夜登陴,巡防达旦,独从容间暇,若行所无事者。翼日,贼果溃败城外,居民鸡犬无惊,城内商旅如故,人以是服先生。事定,新抚饰报朝廷,朝廷录靖难功,不及先生,先生亦终不自表襮。独皖之人,身受其福,不能自己,则莫不感激欢呼,走而相告。谓今日之事,不糜一饷,不折一矢,敉平大难于几先者,实皆先生总揽全局,区画周至。故人乐为之效,而先生不为所惊惧也。

当此之时,南皮相国张公内预军机,而先生寄命江表,天下之士,喁喁向慕,相聚而言曰:“今日文章道德、学问经济,可以为世法者,北则张公,南则先生。”物望所归,四海两人而已。张公旋薨于位,先生亦去官。去甫期年,而国破君危,竟至不可收拾如此。自此先生拳拳君国之心日益深,力益勤,志乃益苦矣。

先生之谋复辟也,自辛亥至壬戌没之岁,凡十一年。祷帝吁天,见事有可为则喜,见事无可为则哭,精诚所积,触发循环,盖十一年如一日也。海内慕先生之风而起者踵相接,奔走戮力,多聚谋于先生。病革时,犹强起作书与张忠武公勋,为皇帝谋久远计。书已而恸不可止,至是先生之病益不支矣。

丁巳五月之役,力疾冒暑,行数千里,既至京师,召见,授学部尚书。而文章道德、学问经济,亲膺褒嘉。然则先生之学,海内士大夫翕然服之,朝廷嘉之,固已至矣。而不意见称于东西学者之书,尤加乎是者。德国学者恺士林曩谒先生,纵谈良久,其著述言先生事至悉,至推先生为中国圣人。东瀛则服从先生者尤夥,至有以先生字名其书者。其没也,东西学者闻而惜之,同于中国。《诗》所谓“自西自东,自南自北,无思不服”者,岂虚语哉!先生所著有辽、金、元三史及西北舆地若干卷,《海日楼诗文集》若干卷,《曼陀罗寐词》二卷,《札记》若干卷,渐次刊行,以垂永久。[1]

引述文字较长,但寐叟之一生经历从中自可明鉴。

沈曾植的一生,交游甚广。其在京为官,得交翁同龢、朱一新、李慈铭、文廷式、李文田、汪康年、袁昶、潘祖荫、盛昱、黄绍箕、丁立钧、王鹏运、樊增祥、梁鼎芬、康有为、汪大燮、叶昌炽、张謇等人士,尤与李慈铭密切,世称沈李。其间与陈炽、张孝谦、杨锐、袁世凯、张权等列名强学会。掌教武昌两湖书院之时,与张之洞、陈衍、郑孝胥、吴保初、纪钜维、周家禄、陈宝箴等常相往还,与陈衍、郑孝胥等常论诗唱和。代理上海南洋公学,与张元济、缪荃孙、李维格、费念慈、蔡元培等互有切磋。外放江西、安徽任职之期,与余肇康、顾家相、金嘉禾、江峰青、朱士元、卞绪昌等同吏,延方守彝、马其昶、姚永朴、姚永概等学者致皖教习。隐居海上,中外学者请业者甚多,其中王国维、张尔田、孙德谦三人登门频繁,有“沈门三君”之称。与陈三立、沈瑜庆、缪荃孙、瞿鸿禨、王仁东、周树模、樊增祥、王秉恩、李瑞清、吴士鉴、吴庆坻、林开謩、朱祖谋、陈夔龙、郑孝胥、罗振玉、梁鼎芬、陈夔麟等相与交游,饮酒吟诗,酬酢唱和。其时应聘主修《浙江通志》,聘缪荃孙、朱祖谋、吴庆坻、章梫、金蓉镜、王国维、张尔田、孙德谦、刘承干、喻长霖、朱士元、王甲荣等同人为分纂。风云际会,跻身其间,交游频繁,备受尊崇。

沈曾植的一生,也是在晚清内忧外患与国运日衰的泥淖中度过的,其一生大多有心于政治上施展抱负,但于学无所不窥。政治作为的欲求以及切身感悟现实社会中产生的忧世之心,促使他以经世致用做学问,通过学术表达对时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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