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植物,胜于喜欢人间的各种物事。

草木无声,分秒彰显的都是独立和精神,

不像人,夸夸其谈,甚而

到处宣扬的都是自己。

一朵菊花开在风里,它在想什么?

深秋绽放,不惧凄冷,其独立在于:

并不从众臣服于春风,

只钟情于自己的执着和内心。

其精神在于直面——

笑得灿烂,开得热烈,

我就是我,用风骨发声。

11月,菊花才打了玲珑的骨朵。

路过一丛花,思想突然起风:

我们许多人一路走着,一路在失去,

失去的,不只有年轮,还有那个

一直喊着要开花的自己。

我有一枚菊花型胸针,

购买于西安市解放路的一家百货商店。

花瓣洒脱舒展,蕊丝脉脉敛垂,

卷舒自如,曲线优美,

造型虽不算考究,

近三十年了却依然光洁如新,

似天地间有生命四季的

菊花本身。

小区里种有许多石楠。

初春在路旁生发新叶,

呈现出绛红色的葳蕤。

远看,像满树的红花;

走近了,才发现是叶子。

真是漂亮如花的叶子!

但它并非只有叶子,

它就是那棵时刻想着要开花的树。

石楠又称千年红、扇骨木,

喜光也耐阴,

对烟尘和有毒气体有一定的抵抗性。

这让我想起

坚强、坚持、坚贞、坚韧这些特质,

并由此对它生出许多敬意。

5-7月,石楠开花了。

细长的枝条横卧地面或枝枝朝上,

开满了米色或白色的花,

细嗅,有幽微的药香。

有人因为它散发出来的气味类似榴莲

而给它扣上污名,

但它仍然一直保持着自己的生存态度,

不以为意。

在枝头布满令人窒息的花丛,

于花季

甜蜜地迎接寻香的蝴蝶或蜜蜂。

待到繁花落尽再看枝头,

饱满的果实粒粒鲜红,

如南国的相思豆——

炸裂陨落或者闭口包容,

种子坚硬明亮如耀眼的黑水晶。

鸟儿路过,啄食驻足,

争吵或者嬉戏,恋爱或者筑巢……

直到寒风骤起,银雪飞舞,

它不落的叶片上

又是一场银装素裹的花事纷呈。

石楠拥有一颗开花的初心,

一生都在坚守。

小蓟是寻常植物,

因为可以食用,

与人类亲近,

所以有很多别名。

故乡人称它“刺脚菜”。

我们先来罗列一下它的别名吧!

刺儿菜、青青菜、枪刀菜、

刺刺芽、刺萝卜、牛戳刺……

在这些别称中,

我最喜“野红花”,

最讨厌“小恶鸡婆”。

我喜欢小蓟的花——

粉粉的、紫紫的、淡淡的、野野的,

似邻家姑娘,

恬淡朴素,眉眼大方,

朴素中透着妖娆,

恬淡中掖着狂放,

泼辣有姿态,柔媚有芬芳。

“小恶鸡婆”的诨名充满了人类的小恶作剧,

我想,应该是男子们取得吧?

因为它浑身长刺,

是乡野植物中的女侠、旱地上的荷花,

与荷花一样,见不得亵渎。

记得那是一个夏日的黄昏,

夹竹桃正开着暧昧的花。

我去看夹竹桃,

几株小蓟正好开在夹竹桃树下。

看一眼我就记住了,

然后想起了母亲,故乡,小路,屋瓦……

那些食用小蓟的日子,

青石、流水、回环不去的棒槌声、

浸在水中的光脚丫……

小蓟是我熟悉的植物,

如我熟悉母亲的身影。

欲尝一口小蓟的美味,必要能

忍受得了万千刀戈的枪杀。

小蓟之精神在于战斗,

是植物中的花木兰。

其独立意识在于旷世屹立,

有刺猬的处世哲学。

季节走到秋天,

表象的萧条之下万物丰足。

抱子肃立,凌风舞蹈——

植物有了果实,

犹如人生暮年有了寄托,

从此无论经历风雪寒潮,

皆能无所畏惧地安心去老。

一叶知秋,说的是梧桐。

梧桐知春晚,知秋早,

是植物中数一数二的先知先觉者。

一叶沉重,敲醒漫漫长夜,

传递的是游子归家的信息,

传达的是秋收冬藏的消息,

传达的是“绵绵此恨无绝期”的爱意。

窗外有一行梧桐,

偶尔雨敲阔叶,

听起来有雨打芭蕉的况味,

心底挂怀的却往往并不知道

是哪一桩具体的事、哪一个具体的人。

茫茫人海,相遇之人多,相知之人少,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

梧桐最知人间意。

梧桐坐籽,托大如瓢。

瓢似方舟

载着子女无数在风雨人间行走,

打湿的永远是自己。

梧桐之精神在于知人冷暖、解人情义。

倾情一生传宗接代,

呵护,守望,忘记自己,

“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

凤凰非梧桐不栖,

也许因为梧桐有家的温暖,

在梧桐的内心

能倾听到人间最美的金石之音。

若站在深秋的山野四处打望,

视线之内我们总能看到几丛沙棘,

红彤彤的果实像极南国的相思豆。

我不知它懂不懂相思,

但它翘首枝头的模样,

那红扑扑的小脸蛋

在秋阳中却真的非常迷人——

它的红是由内而外沁出来的,像

怎么藏也藏不住的小欢喜。

小区的公园里种着好几丛沙棘。

它在暮春初夏时节开满黄白色的小花,

密密麻麻,不可点数。

蜂飞蝶闹中,忽一日

你就发现它的花儿不见了,

香气也弄丢了,

密密匝匝的倒卵形叶片下,

它的子房鼓胀起来,

枝头忽然就缀满了琉璃一样的果球。

沙棘果经过风霜才会红,

也只有经过风霜的打磨,

岁月才会在它的果球表面

镀上一层光鉴可人的釉色。

暮秋的黄昏,斜阳暖照,

栾树枝头挂满了随风摇摆的彩色小灯笼。

从公园路过,

忽然有孩子跑过来送我一枝沙棘……

回家就画下了。

此副小画儿算作我的第一幅彩色涂鸦。

我相信那位并不认识的小朋友和我一样,

是喜欢沙棘果的。

而她送我这枝植物,

仅仅是因为我酷似她的幼稚园老师——

一位穿着红裙子,

刚刚给她弹过一首曲子的幼稚园老师。

也许留着长发,

也许爱笑……

不管她有着与我怎样并不相同的面容,

但我相信有一点我们是共同的,

那就是——

爱与真的天性。

天地广阔,这是一个奇妙的巧合,

包含了人间的所有美好。

叶子算果实吗?是的。

我一直认为:

叶子是植物的精髓,

是植物精神的彰显和外露,

是含蓄的、并不张扬的植物精神的凝聚。

仔细观察每一种植物的叶子,

或卷曲娇羞,或狂放不羁,

或叶大如盘,或细小如针,

或平阔如草原,或凹凸若丘壑,

如锯、如眉、如唇、如掌、

如耳、如丝、如双足……

每一条筋脉之内都奔流着一条江河,

向阳伸展,

向上流动,

即使零落坠地、成为腐朽,

依然能保持流动的姿势,

成为生命的图腾。

除过精神永恒,这世上

没有什么事物能够逃出腐朽,

但每一种存在的事物,

无论强大弱小、高贵卑贱,

无论生命长短,

其精神都值得歌咏。

我喜欢与这些植物对坐,

偶尔风中走马,

偶尔月夜听箫,

如果志同道合,就随意

谈谈彼此的小人生。

年5月3日

张月华的私人小作坊

(更新缓慢,感谢您的不离不弃)

似花亦非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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