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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第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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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文学期刊《楚风作家》是全国文学品牌读物。它以“不厚名人,推崇新人,以作品说话”为宗旨,高端、大气、精美、厚重。它是作家文采展示的百花园地,有看点、有亮点。一刊在手,精彩纷呈。

湖南省诗词协会会长、著名诗人、赋作家、书画家彭崇谷任社长、总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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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风作家》杂志社顾问:(排名不分先后)

叶辛贾平凹谭谈谭仲池孙武臣梁瑞郴聂鑫森彭崇谷

社长、主编:王真波

执行社长:沈国威

执行主编:吴洪

副主编:陈乐

运营总监:沈国威(兼)

法律顾问:朱艳萍(法律专家)

而频道曹四奶奶

文/林红宾

(一)

曹四从小老实巴脚心底善良,长大成人了,仍未走样儿。他的父母相继过世,三个哥哥也都成家立业,唯有他年满三十,还没娶亲授室,成天进出老屋,俨如老道独守道观。俗话说萝卜再不好,却长在背(辈)上。曹四在曹家庄属大辈份,故村民们称他曹四爷。

有一次,曹四爷跟曹晓山、温玉奇等几个街坊去烟台粜粮食。粜完之后,大家都去罗锅桥北侧的老鱼市场买鱼,他却折入一条小巷闲逛,正东瞅瞅西望望地走着,不慎与一个小孩子撞了个满怀。这小孩子约有十四五岁,邋里邋遢。他哭兮兮地说:“大叔。俺是东北长白山那疙瘩的人,到烟台来找俺姑,谁知她搬走了,找不到了。我想回去又没了路费,幸亏俺爹带给俺姑一棵人参,要不一点法子也没有。”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揭开两层拿了出来。“大叔,不瞒您说,这是一棵地地道道的老山货,在俺那疙瘩轻易见不到,在烟台这疙瘩,那就更不用说了。这棵老山货,若论它的岁数,敢说比咱俩的总和还要大。我真不想卖它,可又没有别的法子。这样吧,我送个便宜给您,您给我一百块钱就行了,您拿回家好好收藏着,以后保准会值大钱的。”

这当儿,走来一个中年人,嘴上长着一块大黑斑,一张嘴露出南方腔儿:“哇,这么大的人参,这可是个宝,可惜我出店忘记带钱,又急着去谈一宗买卖,要不我就买下了。唉,这么大的人参委实罕见噢,失之交臂,真正可惜。”这个南方人确实看中了这棵人参,走出几步又恋恋不舍地返回来,“小兄弟,你若卖不了,明天吃过早饭在这儿等我,我一手交钱一手接货。”说罢扬长而去。

曹四爷拿起人参端详了一番,从形状上看像传说中的人参,就赶紧到老鱼市场找到曹晓山和温玉奇,跟他俩借了些钱,加上自己的就凑够了,立刻返回去买了下来。

归途中,曹晓山问曹四爷借钱买什么东西,他闭口不说。一路上,他唯恐这棵人参掉了,也不知摸过多少次了,为了不让伙伴们发现这个秘密,他故意耍埋汰落在最后面。

事过数日,曹四爷上山搂草,恰好遇上邻村一个老兽医,当即想起那棵珍藏之物,人家是医道人物,必定认识名贵药材,何不求他鉴别一下,看看究竟值多少钱。主意打定,就上前搭讪,话题很快转到人参上来,最后他吭哧了老半天,才吐露了真情。

老兽医听罢,脸上顿生疑色,说此处无人,你可速速回家取来我看。

曹四爷霹雷火闪地去了,不大工夫就气喘吁吁返回来,朝周围一打量,见阒无人迹,这才从怀里掏了出来。

老兽医接过一看,捋须大笑:“你呀曹四,真让他们抓孙了,这哪是什么老山参,而是一棵老桔梗,就是咱们通常听说的老母鸡肉,这玩意咱这一带山上有的是。”

曹四爷恍然大悟,哎呀,我这是中了他俩的“调包计”,让他俩拉了“驴”啦,可怜那一百块钱白啦啦的瞎了,即便扔在湾里还打个澎儿哩,这可倒好,唉,太他妈冤枉了,传扬出去,不让人笑掉大牙才怪。他悔恨交加,怒火中烧,他决计去找那两个狗目的算账。

第二天,曹四爷起大早骑着自行车来到烟台,直奔罗锅桥,仍旧在那条小巷附近转悠。他瞅摩了整整一天,那两个狗日的就是没露面儿。他暗自思忖,他俩既然是专干这一行的,绝不会卖掉这一棵就洗手不干了,必定还会如法泡制出来骗人。当晚,他宿在附近一家小店里。吃过晚饭,坐在店门口张望。偏巧一位少妇过来与店家闲聊,见曹四爷这等模样就盘问起来。曹四爷抬头打量着这位少妇,见她岁数略少于他,长得颇为俊俏。他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述说了一番,当讲到那个嘴角上长着一块大黑斑的人时,少妇两眼倏然一亮,说大哥不必烦恼,请随我来。曹四爷见少妇不像是狡黠刁钻之辈,就尾随她七折八拐地来到一个破败住处,进去一看,他要寻找的那两个人俱在,真个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那两个人也认出了曹四爷,都如猴吃芥末麻瞪眼了。当下,少妇厉声言道:

放屁瞒不过裤裆,

当贼瞒不过地方。

你俩昧着良心净骗钱。

不该把我的亲戚诓。

今番还钱事自了,

我绝对不与外人讲,

如若你俩不答应,

咱们一块过大堂!

大黑斑听罢不敢犟嘴,嘟嘟嚷嚷说,你个唱戏卖笑脸的,天生自来熟,也不知你有多少亲戚,说着把钱还给了曹四爷。

打那,曹四爷结识了这位少妇,恰巧少妇也是孑然一身,二人来往就频繁了。少妇告诉曹四爷,大黑斑说得不假,她确实是个唱戏的,肚子里全是戏词儿,三天三宿背诵不完,唱戏念韵白念溜嘴了,现编现来一般人不如她。戏好唱人却难做,她为了摆脱老板、地痞、流氓、大腕的纠缠,索性不唱了,现寄居此处。尽管这样,那些城狐社鼠不厌其烦地来骚扰她,“候食”她,她万般无奈,忍无可忍,急于物色一个合适的汉子正儿八经地过日子。她见曹四爷憨厚诚实,体格壮实,又是单人独绺过日子,便同病相怜,愿意跟曹四爷回去过一辈子。曹四爷巴不得这样,于是带上少妇,夫妻双双把家还了。

(二)

曹四爷从烟台领回个挺时髦的娘们,喜讯不翼而飞,老少爷们争先恐后赶来观看,都说老天爷饿不死没眼的野鸡,你看曹四爷三十岁上娶了个俊俏少妇,这少妇长得个头适中,胖瘦得体,两腿修长,丰臀美乳,柳眉凤眼,樱口珠齿,甭说在曹家庄,即使在四邻八村也是拔尖的。

曹晓山一向爱耍巧嘴,跟曹四爷是平辈,这阵子坐在炕头上大出风头,随口编道:

四哥独守寒屋三十载,

从未捞着女人揣,

谁知此番上烟台,

弄回一个佳人来。

憨人自有憨道道,

上苍自有巧安排。

我们不明白,

你俩把这“疙瘩”给解开。

众人皆跟着起哄,伴唱似的重复道:

我们不明白,

你俩把这“疙瘩”给解开。

曹四爷嘿嘿一笑,对曹晓山说,这码事真叫你编排对了,确实跟那个“疙瘩”有关。当然啦,如果那天没有你和温玉奇借钱给我,我还真结不成这个“疙瘩”呢。接着就把买参经过如此这般地讲述了一遍。

曹晓山一拍温玉奇,伙计,咱俩成了牵线月老,好事已做成,烧酒两大瓶,别他妈媳妇抱上炕,媒人甩南墙,过几天让他俩请客。他眼睛一眨巴,略一寻思,又信口编道:

老锅配个新锅盖,

光棍自有女娇爱。

筲箍对眼当眼镜,

蛐蟮对眼似龙摆。

少妇许久没吱声,见曹晓山说个没完,就白他一眼,开口言道,大伙别贬嘲你四爷,一个劲地抬举我,依我之见哪……但见她右手画一个很美的弧线,托住面颊,双眉微蹙,心里就编好了词儿,而且字正腔圆,俨然艺人说唱一般:

七仙女瑶台之上凡心动,

下得九霄配董永。

张生去逛白马寺,

有幸遇上崔莺莺。

转运汉廉价买得洞庭红,

鳖甲取珠世人惊。

一个“巧”字占尽了,

编排出千古多少情。

众人听罢,打心眼里佩服,都说这少妇有学问。若不编不出这么多典故来。两相对比,曹晓山就有些逊色。等着瞧吧,往后他们会常演“二人转”,必能唱出一些花草来。

晚上自然要“闹床”,曹四爷的屋里屋外全挤满了人,大家一是为庆贺曹四爷有了闺房之福,二是借此逼少妇唱几段戏文乐活乐活。

曹晓山与少妇相对而坐,温玉奇则坐在少妇一侧,看这架式,就知道二人是“闹床”的主持人。

曹晓山见人们来得不少,火候已到,先击掌三声,以示肃静,接着油嘴滑舌地来了一段顺口溜:

四哥粜粮上烟台,

捡回一只大螃蟹,

刺头八角怎么逮,

急得他抓耳又挠腮。

谁能教他怎么逮,

他定能磕头把师拜;

倘若无人来传授,

这一宿,必定憋得尿不出来。

隐语编得巧妙,众人哄然大笑。

曹晓山自鸣得意。

少妇说晓山,我也送你一段:

种上芸豆就搭架,

托蔓吐须顺架爬。

男娶女嫁何需教,

全靠悟气来点化,

不信问问你父亲,

学此投过谁门下?

想当初,你若昏昏欲睡不出“门”,

今晚上,捞不着在这编巧话。

这段词儿编得更妙,曹晓山一时接不上话茬,显得十分尴尬。老屋里爆发出一阵笑声。

不知是谁吹灭了油灯,炕上一片漆黑。有人趁火打劫,在少妇屁股上拧了一下,少妇怒斥道,要闹咱们尽情闹,别这么动手动脚的!

稍停,有人划火柴点亮灯,炕上又安静如初。

少妇看看身旁的人,不免转怒为笑,说方才有个别人,表现很不好,我送他一首打油诗:

点上灯。像人样,

灭了灯,如饿狼,

虽说爪子过了瘾,

心里依旧馋得慌。

在场的人都望着温玉奇,揣摩刚才是他做了小动作,都嗤嗤直笑。

温玉奇说,哪庙都有屈死的鬼,在这是非之地,咱有清白的身,却没有清白的名,还是早早离开为妙。说罢挤下炕走了。

这叫不打自招,人们愈发大笑。

有些人私下嘀咕,这少妇八成在烟台“四道弯”干过卖笑的营生,喝过不少“溜锅水”,自然就懂了“悟气”。她深知,那营生耍的是嫩俏劲,好比葫芦花初绽时,会招来好多葫芦蜂,然而,一旦到了人老珠黄的地步,谁也不喜欢,自然就不值钱了。她有先见之明,又厌恶那种窝窝囊囊的勾当,就老早物色个能挣碗饭吃能陪伴到老的主儿,毅然洗手从良了。也有些人背地猜测,说这少妇模样好看,但不能生育,被丈夫遗弃了,在城里找个好家主难,下嫁庄户人家就成好货了。

甭管乍说,既然少妇与曹四爷结为夫妻了,人们就得按辈份称呼她。曹晓山见面就叫她曹四嫂,故意把个姓咬得挺重。乡间有“要轧好,没老少”之说,因此,一些爱说爱笑的后生动辄叫她曹四奶奶,曹四奶奶听了好别扭,不答应吧。人家叫的是尊称是敬意,要答应吧,这称呼实在不雅,含有邪意,甘吃哑巴亏,唉,话又说回来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既然嫁给姓曹的,就让他们“操”嗒着叫去。于是,她先是不甘情愿的、继而逆来顺受的、最终是随其自然地接受了这个称呼。

(三)

曹四奶奶嗜好喝茶,每天总要烧上几瓶开水,沏上一壶茶,有滋有味地喝着,见有熟人路过门前,便热情相邀,来,喝上碗再走。对方好感激,过来逗留一阵子,说上一会儿话,就起身去奔活路。倘若遇上变天了,老街久邻就到曹四爷家凑热闹,这内中有两个原因:一是曹四奶奶极其好客,甭管来多少人从不硌痒,二是图势来喝茶水拉闲呱儿。

且说这一天,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生产队放工了,曹四爷家里自然是八月的核桃——满仁(人)了。

曹晓山坐在炕头上,挖空心思地与曹四奶奶说浑话逗乐子。他说曹四嫂我说个谜语你猜吧,这谜底你在烟台不见得看见,但是你下来这么多日子,肯定早看见了。谜面是这样编的:

四耳朝天,

八脚插地,

中间有个转轴儿,

两头喘气。

众人听罢哈哈大笑。

曹四奶奶有所觉察,稍加思索,脸上就泛出一抹羞红。她说,你呀曹晓山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这谜面赤裸裸碜漓漓的,难听死了,让人一琢磨就知道是狗吊秧子。我说个谜语你猜吧:

大腿搁小腚,

肉楔对肉缝,

舒服地麻瞪眼,

高兴地拍打腚。

曹晓山想了老半天,说曹四嫂你这谜底是不是你和四哥在被窝里舞扎的那份营生?

曹四奶奶反唇相讥,你他妈就这么点穷心思,巴不得和老婆成为一个连体人。告诉你吧,我这个谜底是媳妇给孩子喂奶,听起来不雅,细细咂磨非常贴切。

众人都说这谜语编得有学问。

曹晓山说曹四嫂我再说个让你猜:

一头有毛一头光,

扽进去拉出来冒白汤。

众人又笑。

曹四奶奶说这个谜语听起来不雅,但谜底形象,是刷牙。

曹晓山说,曹四嫂你这脑瓜转转得真快,我还真难不倒你。

曹四奶奶说,我再说个谜语给你猜吧:

没大点的东西,

老大小的弯,

老大小的腚沟,

没大点的尖。

曹晓山说是不是一个胖女人找了个瘦小的男人?

曹四奶奶说你就会往那上面寻思,除此而外,你他妈憋死也猜不出来。

曹晓山说你净说些古怪的,谁能猜出来。

曹四奶奶说你不用这份脑子,自然猜不出来,告诉你吧,这个谜底是棘子棵上长的那种倒钩棘针。

众人都说这个谜语挺形象并且有讲究。

曹晓山这招不行另想别招,说曹四嫂啊,早年上我听一个老瞎子唱了一段《割韭菜》,那词儿编绝啦,我这就背诵给你听听:

姐儿呀刚十八,

俺去南园把韭割。

碰见个光棍把掩搂,

吓得掩一抖擞。

刚要跑,脚又小,

套上绊子撩倒了。

我左手拦啊右手盖,

他性急挣断俺的裤腰带,

花儿渐渐开……

众人又发一通笑,说这个老瞎子真能瞎揣摩,把男女那些见不得人的事儿编得这么好听。内中有人夸赞道,这段《割韭菜》编得挺好,尤其末尾一句太绝了,可说是回味无穷。

曹晓山沾沾自喜,说这才刚开了个头,往下更过瘾,来,给我斟上点茶,我接着往下背诵。

曹四奶奶说你别往下哼呀啦,留着回家背诵给你老婆听吧,保准能睡一宿好觉。她呷了一口茶,对众人说,方才这个小唱太显露太粗俗了。我给大家来上一首《五更里》,这个小唱编得文雅、含蓄、生动。接着就抑扬顿挫地背诵起来:

一更一点一炉香,

胆大的情郎跳过院墙。

妈妈问,嫚啊什么响?

东家的黑狗跳过院墙,

碰得砖头响。

二更二点二炉香,

胆大的情郎摸进奴的房。

妈妈问,嫚啊什么响?

西家的狸猫进了奴的房,

碰得门帘响。

三更三点三炉香。

胆大的情郎上了奴的床。

妈妈问,嫚啊什么响?

西家的狸猫上了奴的床,

碰得床帮响。

屋里鸦雀无声,大家都在仄耳聆听,唯恐漏掉一个字。

曹四奶奶笑眯眯地扫视了一下众人,适可而止地端起了茶杯。

炕下有人催促道,曹四嫂你赶快往下背诵啊,勾不着底怪难受的。

又有几个人随声附和,是啊,勾不着底怪难受的。

曹四奶奶佯怒白他们一眼,看把你们急得那个样,好吧,我就让你们勾着底,她清了清嗓子继续背诵:

四更四点四炉香,

胆大的情郎上了奴身上。

妈妈问,嫚啊什么响?

女儿渴了吃冰糖,

唼喋得冰糖响。

五更五点五炉香,

我送情郎出了绣房,

来到大街上。

抬头看见拾粪的老王,

吓得俺心发慌。

赶快上前直央求,

好老王啊好老王,

俺给你二斤果子三斤糖,

千万别给俺张扬。

众人听罢,都夸这个小曲编得好,合情合理,顺辙押韵,听一遍就记住了。

曹晓山说,照此说来,闺女大了要赶紧嫁人,留在家里净他妈出事。

曹四奶奶见温玉奇坐在铺盖上别着二郎腿一言不发,走火入魔似的,就问温玉奇你在那儿穷神思什么?

温玉奇倏地打了一个激灵,如梦初醒般说我没神思什么呀?

曹四奶奶说,温玉奇你如果没神思什么,就站起来走几步给大家看看。旁边有两个人闻声而动,想逼温玉奇就范。

温玉奇满脸赤红,惶遽无措,死死坐定,两手直摆,嘴里直哀求,别动手别动手,都老老实实地坐着。

人们瞧他那副尴尬样儿,皆笑得前仰后合。

说着闹着,就快晌天了。这时,外面雨往了,天放晴了,人们这才乐呵呵地作鸟兽散。

(四)

这一天,曹家庄有两个姑娘到山外走亲戚,归途中遇上一阵山雨,浑身淋得水唧唧的,那的确凉衣裳紧贴在身上,哪里凸哪里凹让人一目了然。她俩恰巧路经村南的石碃,让邻村几个小石匠盯上了,他们兴致大发,一边抢锤击钎,一边信口胡编,一人领唱,余者伴唱:

雨后那个山花,

呀儿喂喂,格外美,

用手这么一捏哟。

呼儿嗨嗨。一包水。

两瓣那个屁股,

呀儿喂喂,像蟠桃,

一对那个奶子哟,

呼儿嗨嗨,颤巍巍。

这样的花儿哟,搂着睡,

三天三宿,嗨嗨,不觉累!

两个姑娘受此污辱,一溜小跑回到家中,见了父母泣不成声。

有人将这码事告诉了曹四奶奶,曹四奶奶听罢一脸怒色,遂叫上那两个姑娘:“走,四奶奶我给你们争气去,还反了那几个小骚杆啦!”

曹奶奶与两个姑娘头前走,后面跟着一些看热闹的。

来到石碃,曹四奶奶居高临下打住阵脚,一路上那些词儿早就编好了。当下,她怒指几个小石匠,用电影《刘三姐》的插曲唱道:

你们几个是畜类,

嘴当腚来冒脏水。

见了女人就发狂,

撑死眼珠子恣了嘴。

如果你们想过瘾,

家中有娘有姐妹。

爱弄哪个弄哪个。

再也不用惹着谁!

曹四奶奶领唱,两个姑娘伴唱,那情景真如刘三姐在与几个赖皮对歌。一时间,附近干活的人都跑来看热闹,把个石碃围得水泄不通。这可把几个小石匠骂埋汰了,仰着脸一个劲地给曹四奶奶说好话赔不是。曹四奶奶见火侯已到,训斥几句,这才率众打道回府。

曹四奶奶私下对曹四爷说,甭看温玉奇在人们面前装模做样,背地里保准是个拈花惹草的骚杆玩艺。

曹四爷反驳道,海水不可斗量,人不可貌相。你没抓住人家的手脖子,就别乱猜疑。

曹四奶奶说,常在河边走,难道不湿鞋。你先别犟,他以后必能撞到我眼里。

单说三伏天的一个夜晚,一缕风丝儿也没有,闷咕隆咚的。人们都两个一堆三个一簇地在大街上铺块草帘扇着扇儿纳凉,曹四奶奶也夹杂在其中,悄无声息地轻摇着芭蕉扇子。这当儿,就见温玉奇从南边走过来,像个哑巴知了落在一个少妇身旁。少妇搂着孩子仰面八叉地躺着,衬衫撩起半边,露出白爽爽的肚皮,小腹之下放着一把蒲扇。曹四奶奶听人说过,温玉奇与这位少妇背地里有点儿景景,因此就不时地瞥上几眼。其时天上有一片老龙斑云,月光时明时暗。温玉奇朝四下看了看,估摸大家都意兴阑珊,睡眼朦胧,就悄悄地把一只手越过小孩伸到蒲扇下面。这当儿,月亮出来了,照得地上白茫茫的,曹四奶奶看了个溜清楚,真可谓螳螂捕蜂黄雀在后。

事后,曹四奶奶贬嘲温玉奇,给他编了首顺口溜:

温玉奇呀温玉奇,

长得一副好眼力,

黑灯瞎火眼更尖,

看得见蒲扇下面捂个好东西。

这首顺口溜不胫而走,大人们听了嗤嗤直笑,小孩子却不知子丑寅卯,打老远儿见了温玉奇就扯着嗓子喊:

温玉奇呀温玉奇,

长得一副好眼力,

黑灯瞎火眼更尖,

看得见蒲扇下面捂个好东西。

把个温玉奇弄得个面红耳赤,不敢辩驳,赶忙离去。从此他这种轻佻作风大为收敛。

曹四奶奶人缘儿好,平常日里,来闲站的人就不少,每逢大年五更前来拜年的人络绎不绝,好像他们事先商量好了,专瞅她把饺子下进锅里的节骨眼上来。第一伙全是平辈的,他们七嘴八舌地问,曹四嫂好,曹四嫂好。曹四奶奶热情张罗,好,好,大家都好。她顾不得烧火催锅燎饺子,又是敬烟又是拿糖,彼此说些吉利话。这伙刚走,另一伙晚辈接踵而来。曹四奶奶好,曹四奶奶好。曹四奶奶刚往灶口里揎了把草,复忙活接待。好,好,你们都好。她依旧敬烟拿糖。这伙晚辈呆了一会儿,见又一伙后生来了,这才告辞。后生们异口同声地问安好,曹四奶奶甜甜地答应,好,好,你爹你妈都好?复热情张罗。有个后生问,曹四爷呢?曹四奶奶抱怨地说,他呀纯粹是——

吃饭权当来个客,

干活权当没有我。

他出去串门脱清闲,

害得我在家好忙活。

这阵子,锅里的饺子让水泡的张嘴了,沉在锅底,活像一些鲜灵的大蚌。等烧开锅了,用小铲一翻拉,毁了,成了一锅粥了。这时,曹晓山、温玉奇几个来了,望着一锅饺子憋不住地笑,说曹四嫂你这是馇渣么?

曹四奶奶恍然大悟,刚才这一幕全是曹晓山一手策划的,妈妈的,让他耍了,不免火烧头顶,一边用小铲磕巴锅箅子,一边念起韵白:

这一伙问我曹四嫂好,

那一伙问我曹四奶奶好,

我光顾敬烟又分糖,

哪有功夫把火烧,

你猜结果怎么样?

嗨,一锅饺子“操”烂了。

你们这是做好了套,

逼我把饺子当粥熬。

来来来,你们每人吃一碗,

别他妈幸灾乐祸急着跑!

(五)

在农村,计划生育是一项最难办的差事,老百姓不受约束,俨如散仙,任你大谈“基本国策”,他们依旧我行我素。一个村或是一个乡,任你地亩再广,粮食再增产,收入再增加,然而按人口均背扯拉,就大为逊色了。曹家庄的村情就是这样。为此,曹家庄换了几任妇女主任,但该项工作仍无起色,村干部委实挠头。他们几经商量物色,都觉得曹四奶奶为人随和,心眼儿公道,而且能说善辩,那话语就像搁在舌头尖上,张嘴就来,守着什么人能对付什么话儿,有时现编现来,押韵顺辙,有如萍柳开花,一串一串的。所以这个差事她干最合适。几个村干部死磨硬缠说通了曹四奶奶,让她担任妇女主任,主管计划生育工作。

曹四爷巴不得曹四奶奶在曹家庄有个地位,况且这个差事还发给工资,就积极支持她干。

计划生育最棘手的问题是,生了女孩,还想不歇台地生个男孩。倘若卡把不住,出现“漏洞”,自会导致相互攀比,这样,这块硬骨头就不好啃了。

曹四奶奶首先做老人的思想工作,列举了村里一些户因子女多或者不孝而陷入困难境地的现象。她说你们没看见后街的曹大川吗?养了四个儿子,累得像糖稀一样。人家孩子少,吃香喝辣,他家呢,是人多没好食,猪多没好糠;人家穿得洁洁净净,他家穿得邋里邋遢。孩子小还好过,等他们长大了就来罪了,盖完这处房子再奔计下一处房子,娶了这房媳妇再操办下一房媳妇。这钱票子风刮不来,要嘴里抠身上挪呀,结果呢,曹大川埋在饥荒堆里。这就叫——

破门楔子多,

穷人孩子多。

儿郎多了不是福,

一辈子给儿当奴仆。

又盖房子又娶亲,

父母累断脊梁筋。

不如脑瓜早开窍,

养孩子还是一个好。

一个老妯娌插话,四妹你说得在理,可大多数人担心养一个孩子不牢靠,如果他孝顺,那是咱巴不得的,一旦不孝可就糟了。

曹四奶奶说,是孝顺的,—个就中,不孝的,再多没用。我打个比方吧,疃东头的曹晓谷,原是个老教学的,看起来好命儿,膝下有5个儿子,凑了个“五子登科”。可是他那5个儿子都愀乎乎的,咱不说前面那4个,单说小五吧,如今已是三十开外了。有一次,曹晓谷病在炕上,说五啊你舀碗水我喝吧。你们猜小五说什么?他说你还想哈水臭美吧你,我尿碗尿你喝吧,也好给你去去火。曹晓谷气得要死,骂了他一句驴日的,小五噌地跳上炕,骑在他爹身上,说咱商量一下,你说先打你的头呢还是先打你的腚?吓得曹晓谷不敢吱声。事后,曹晓谷编了这样一首顺口溜:

儿郎,儿郎,

翻脸是锇狼,

啃净你的肉,

骨髓也咂光。

剩下堆枯骨谁可怜,

倚着墙根望夕阳。

早知儿子这么熊,

把他摔到南墙喂苍蝇。

回过头来想一想,

要是个孤老子多安宁。

人和树叶一个样,

到了老秋自飘零。

一个老妇说,老虎再凶吃不得儿和女,像曹晓谷这样,纯粹是罪过。四妹呀,他与你们老两口相比,可说是差大花了。

一个老头子说,养儿就图养老,传延家世,当然啦,父母要跟着他操一辈子心。

在场的老人皆颔首赞同。

曹四奶奶站起来做了一个总结,这人哪——

到头来两眼一闭万事空,

好比那阴风吹灭一盏灯,

说什么传宗接代续香烟,

依我说去他妈个里格楞!

理是这么个理,有些人却明知故犯。曹大川的小儿子曹青,日子过得甚是窄巴。他嫌头两胎是女孩,非要生个男孩不可。眼见他媳妇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曹四奶奶不免有些焦急,就靠上去做工作。她说曹青啊,你别的能耐没有,生孩子的能耐好大。你怕自己没有儿子,可是你们倒是兄弟四个,从成家立业到现在,谁孝敬老人一分钱来?你当真有了儿子,也跟你学,你和你爹有什么两样?说得曹青两口子无言以对,医院做流产和结扎手术。谁知第二天,曹青媳妇不知去向,曹四奶奶那个急呀。曹四奶奶几经打探,得知她去了烟台一个亲戚家。这事若轮到别人头上也就无能为力了。曹四奶奶则不然,对烟台极为熟悉,就立刻动身前去寻找。她一憋气找了三四天,终于找到了。

曹青媳妇见曹四奶奶风尘仆仆疲惫不堪地找来,甚为惊讶,四奶奶,您怎么找来了?

曹四奶奶说闺女啊,咱这叫——

一根线拴了俩蚂蚱,

你蹦达带着我蹦达。

你要是结扎我轻松,

咱不必日夜受惊怕。

曹青媳妇本不想再生,见曹四奶奶这等苦苦寻找,就心甘情愿医院,空着肚子回来了。

曹青一搭眼见媳妇的肚子瘪了,就放声大哭,说这回完啦,我他妈跟骡子一样一辈人啦。

曹大川不愿听,说人和五谷一个样,要留种就留个好种,谁愿留个穷种,这样也好,就此断了这股穷根!

无独有偶,曹晓谷的四儿子曹彪是个屠夫,专杀老驴老牛。他头胎是个男孩,可他“得陇望蜀”,还想再生一个。他媳妇早有了身孕,眼下已出怀了。曹彪扬言,谁要是胆敢前来做工作,我他妈不用杀牛刀将她的嘴劁成上下口才怪!满村的人都瞅着曹四奶奶,看她如何对付。是的,这如江上放排一样,一旦有一根木头打横卡住,就会堵塞一大片,只要壮胆撬下它,后面的自会源源不断地顺流而下。

曹四奶奶是闯过大地场见过大世面的人物,这点风浪她一点不在乎。他曹彪愀不愣登的,是外强中干的角色,比那些城狐社鼠差得远哩。她径直来到曹彪门上,见曹彪敞怀露腹,持刀以对。曹四奶奶毫无怯意,厉声言道:

我没儿没女没牵连,

我不怕咋唬不怕砍,

你要是杀我要抵命,

撇下他母子谁可怜?

今天你要是杀了我,

咱俩什么话也别说,

倘若你心软难下手,

赶快交出你老婆!

曹彪见吓唬不住曹四奶奶,又见那么多人在盯着他,就熊了,将杀牛刀当啷一声丢在一边,扑通跪在曹四奶奶面前,呜呜咽咽地说,四奶奶,我服气您了,我把老婆交给您,您看着料治吧。

曹四奶奶拉起曹彪,说孩子你尽管放心,我只能把你拉上富道,绝不会把你推进穷坑。

这码事就这么了结了。好多人说这事如果换成别人,或许就让曹彪戗过去了。

(六)

农村开始推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了,曹家庄也不例外,村后那一片果园,已进入盛果期,按说也应随着粮田一块承包到户,甭管一家分几棵,好好管理着,每年都会有些进项,因为烟台苹果在全国是颇有声誉的,价格再压,也比摆弄庄稼来钱。一村之长曹大明却说,咱这是狼多肉少,每家分不上几棵,而且都没有修剪技术,一旦管理不好可就踢蹬了,不如扛价承包,便于规模经营,便于收缴提留。小胳膊扭不过大腿,村干部要这样,群众还有咒念么?几个村干部一嘀咕,就背地串通一起,报出了一个数目不小的承包基数。当时乡亲们都给弄懵了,这么一大堆钱,谁敢承包,要是栽歪进去这辈子翻不过身来。罢罢罢,哪个老儿愿包就包吧。到未了,曹大明几个村干部见没人挑头扛价,正中下怀,就佯装舍不得孩子打不着狼的样子承包了。承包期限为三年,这三年,苹果年年丰产,行情一直不错,曹大明几个村干部着实发了横财。村民们都很眼热,嘴上不说,心里却不是个滋味。

挣钱有瘾,为富不仁。三年承包期满,曹大明几个村干部贪得无厌,还想继续承包,曹四奶奶首先反对,她说大明啊——

你撑得肚子挺挺打饱嗝。

没看见多少穷汉肚子瘪。

你家的房子多豪华,

就没见学校漏星又飘雪。

你平日里少请一次客,

可供穷人的孩子上年学。

曹大明说四嫂我知道你有能耐,那你就挑头承包吧。

曹四奶奶说怎么偏要轧伙承包,为什么不能按人承包到户?这样普降喜雨,家家得利,当干部的还可少操心。

曹大明压根儿就不听。

早有人怂恿曹彪起来干预。曹彪家境贫寒,也杀够了老驴老牛,巴不得早分果园。他得知曹四奶奶态度明朗,胆子就大了,在村干部们面前直言不讳地说,你们还想独霸果园,我曹彪能让你们过安稳了才怪!

这码事很快反映到乡里,乡里的领导认为规模经营挺好,就派信访主任前来安抚群众。

信访主任张口闭口护着曹大明,几个泼辣的婆娘看不惯了,趁他上炕吃饭时,相继上炕,故意与他相挤而坐,还用乳房蹭他。这位主任不免心惊胆跳,连连躲闪,两手直摆,不慎触了一个婆娘的乳房,那婆娘直嚷,哎哟,他摸了我的奶子啦,他不正经耍流氓!吓得信访主任魂飞魄散,落荒而逃。乡里的领导见曹家庄的婆娘这等无礼,便组织起十几个干部前来问罪。

曹四奶奶深知这场“乱子”不小,就挺身而出,奉劝乡里的领导:

为官不为民做主,

不如回家卖红薯。

今天你们心眼偏,

休怪村民耍二虎!

曹四奶奶言罢而去。

乡干部自然说了些厉害话,曹彪、曹青和几个村民上前争辩,双方当即唇枪舌剑地干了起来。俗话说好汉打不出村,转眼工夫,村民们蜂涌而来,将乡干部团团围住,眼见就要动手。为首的乡干部见势不妙,转怒为笑,说关于分树到户的事先别在这儿抻着脖子红着筋地争吵,等今天回乡研究一下再作答复。村民们这才闪开,让乡干部们灰溜溜地走脱了。

谁曾想第二天过半晌乡派出所专瞅村民们上山劳作的当口,派人将曹彪抓走了。

村民们不约而同地来到曹四奶奶家,要她出个章程,曹四奶奶沉思良久,说送你们四句话——

以牙还牙,

走马换将。

孩子要哭,

抱给老娘。

众人会意,立刻将曹大明软禁了。正值曹彪媳妇患病住院,孩子无人照料,孩子见爸爸被人抓走,受了惊怕,啼哭不止,那情景实在令人目不忍赌。曹青将这孩子抱给曹大明的老娘,说你给好好照看着,只要孩子哭一声,那边就要打曹大明一下。这位老娘一向受人尊敬,如今受人胁迫,觉得老脸丢尽了,顫巍巍的找到儿子,连哭带骂,直嚷不活了。曹大明见事情闹大,已是后悔不及,答应分树到户,并连夜到乡里将曹彪领了回来。

村民们视果树为“摇钱树”,管理得非常上心,到秋后,硕果累累,压弯枝头,尤其价格看好,每家每户就有了不少收入。纵观曹家庄,村情稳如平湖,村民安居乐业。大家都领曹四奶奶的情,都说当时如果没有她老人家背后撑腰,这果园恐怕至今不能分。

好人没长寿。曹四奶奶七十岁那年,不幸患了脑溢血,没累苦任何人,就含笑离开了人世。

曹四爷痛不欲生,哭得肝肠寸断。

出村火化时,村南齐刷刷跪下一大片人。

几个村老说,从安下曹家庄以来,没听说也没见过发这么大的殡,这对于一个孤老人来说,实在是难得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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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

作者简介

林红宾

笔名山泉,山东省栖霞市人,中共党员,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国家一级作家,中国科学诗人协会理事,烟台市重点作家。迄今为止,已在《儿童文学》《东方少年》《少年文艺》《绿叶》《中国铁路文艺》《江河文学》《山东文学》《雨花》《朔方》《鸭绿江》《吐鲁番》《雪莲》等百余家文学期刊发表文学作品逾千篇,约余万字。其小说《耳畔萦绕一曲凄楚的童谣》被选入《全国优秀少年小说选》、《镇河石下》被选入《儿童文学优秀作品选(——)》、《叫卖声声》荣获首届齐鲁文学奖。散文《故乡的云》被人民教育出版社选入教科书、《牙山枫叶》被选入《中国好文学:最佳儿童文学》。已出版长篇儿童小说《翡翠谷》,小说集《最后一只山鹰》、《鬼谷》等文学专著17部,其《鬼谷》获烟台市首届精品工程奖和山东省庆祝新中国成立50周年(——)优秀儿童文学奖。除此而外,其作品多次入选国家级选集并多次获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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