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期讲书中，我们聊到徐凤年没有动用武力，而是凭借跟李义山学得的谋略，收服了凌州官场。可是在没有取得实际成绩之前，他依旧是难以服众。可这一系列操作下来，起码能保证凌州不会后院起火。

而在这之后，就迎来了北凉军的大阅兵。

　　这次阅兵，重要程度要远远超过以往。因为在这次大阅之中，徐凤年将首次代替徐骁，检阅三十万铁骑，这将成为北凉权利交接的最后一环。

　　在阅兵当天，徐凤年匆匆赶往幽州边境。跟在他身边的扈从，名叫徐偃（yǎn）兵，也是个极为重要的角色。

　　这些年间，徐偃兵始终名声不显，可他的实力其实早就可以跻身十大高手。徐骁从来不以武力见长，只是个二品小宗师。而他之所以能躲过一次次的凶险刺杀，这名护卫功不可没。

　　徐偃兵原名叫刘偃兵，是枪仙王秀的师弟，也就是陈芝豹的师叔。后来，徐骁给他赐姓为徐，才改名叫了徐偃兵。

　　而在之后的岁月里，他成了徐骁留给儿子的最重要“遗产”，始终是徐凤年身边最可靠的护卫，也为北凉立下了汗马功劳。

　　要赶往幽州边境，首先要经过倒马关，就是当初徐凤年进入北莽的边境小城。

　　可徐凤年在倒马关，却遇到了一个奇怪的云游道士，死皮赖脸要给他算一卦，还信誓旦旦说算不准不要钱。

　　潜意识里，徐凤年察觉出这个道士不简单。可在他仔细探查之下，却也没发现这道士身上有内力，不像是高手。可越是这样，徐凤年就越是多加了几分小心。

　　徐凤年笑问道：“老真人，你能不能先算算，我接下来要去见谁？”

　　老道人漫不经心说道：“画灰老妪。”

　　徐凤年和徐偃兵同时一愣，真让他猜对了！因为在阅兵之后，徐凤年将陪着徐骁，去见一见慕容女帝，正是道士口中的——画灰老妪！

　　见徐凤年吃惊，老道人轻声笑道：“行走江湖，技多不压身，贫道因此什么都略懂一些，知道这件事也就是靠着年纪大些，算不得什么本事。”

　　徐凤年立刻猜出老道的真实身份，北莽道德宗宗主麒麟真人，同时还是北莽国师。徐凤年平静道：“我知道老真人是谁了。只不过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老真人好像不合规矩啊，怎么，是想要把我的脑袋送给你们皇帝？”

　　老道人笑道：“你当真知道贫道是谁？”

　　徐凤年皱眉道：“听说两禅寺李当心在道德宗，已经拽下黄河压死了的麒麟真人，您又是？”

　　老道人哈哈大笑，在自己左肩头轻轻弹指，右边“飘”出一位姿容妩媚的年轻道人，二十七八岁光景，背负一柄长剑，对徐凤年作了一揖。

　　老道又一弹指，左边又出现另一位年迈道人，仙风道骨，手捧一柄拂尘，捻须微笑。

　　这一会儿，就出来了三个麒麟真人！徐凤年知道，这是传说中一气化三清的手段。

　　这方法幸亏没传到今天，要是谁能幻化出三个分身，那做坏事就方便多了。不管做啥坏事，都有不在场证明，警察拿他都没办法。

　　开个玩笑。

　　麒麟真人笑道：“贫道道号四方道人，本名袁青山，修道已有三甲子，飞升在即，今日相见，确有一事相求。”

　　这话的意思就是说，麒麟真人今天就要飞升成仙，临走前，特意来见徐凤年一面。

　　徐凤年虽然心中紧张，却故作镇定，知道对方要他做的事，绝对不会简单，而且很重要。

　　袁青山正色道：“贫道替道德宗的某位不记名弟子，跟世子殿下求一枚铜钱。”

　　徐凤年犹豫了一会儿，他知道，他要给出的这颗铜钱，并不简单。而且他也猜出，麒麟真人是赵铸的师傅，交出这枚铜钱之后，他跟赵铸之间的关系，就变得更加错综复杂，彼此之间的牵绊就会更多。

　　可权衡利弊之后，他还是交出了那枚铜钱。兴许在这个时候，就已经注定了赵铸会成为未来的天下共主。

　　老道士捻起那枚铜钱，弹指一挥，铜钱飞到了千里之外的赵铸手中。临别前，麒麟真人给徐凤年留下四句话，让他仔细琢磨，而这四句话，对于未来天下局势的发展，至关重要，分别是：

　　“殿下多上武当山，有益无害。”

　　“徐龙象本是必死的命格，贫道飞升之前，会给他留下一线生机，但也仅是一线而已。”

　　“真武本是天上人，为何多事来世间？小觑了将来位列仙班不输真武的王仙芝，你会死的。”

　　“李玉斧散尽自身功德助人飞升之后，他便斩尽云间垂钓仙人，于是世上再无人可以飞升。人间人做人间事，妙不可言。贫道袁青山不如武当李玉斧多矣！”

　　这四句话，徐凤年大概能理解一多半。

　　武当山是他的福地，这一点毋庸置疑，若不是老掌教王重楼的大黄庭，他也不会有如今的成就。

　　当初在徽山，轩辕敬城也对他说过，徐龙象不能轻易跻身天象境，否则可能会引来天劫。而麒麟真人所谓的一线生机，徐凤年却猜不到是什么意思。

　　至于后两句，徐凤年就只是一知半解了，他不明白王仙芝位列仙班之后，跟他会有什么关系。更不知道李玉斧斩尽垂钓仙人，是什么意思！

　　可不管怎么说，他还是从老道士身上感到了善意，而这次对话，其实泄露了许多天机，要在以后才能体现出来。

　　在这之后，麒麟真人便飞升成仙，成为不再理会凡间事的神仙。而徐凤年则是继续赶往阅兵场。

　　这次阅兵，可以说是相当壮观，北凉主要的文武官员，全部到场。而为了帮徐凤年稳定军心，徐骁更是将很多重要职务，都换成了徐凤年的心腹。

　　三十万军队，并没有全部参加阅兵，而是来了最精锐的十万人马。

　　十万人又分为歩军和骑军，东西方向分成两个巨型战阵，中间留出一线路径。

　　而在这次大阅兵当中，会有很多将领粉墨登场，他们当中，有些已经出场，有些还没有。可这些人，将会在接下来荡气回肠的凉莽大战中，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我们可以先记住他们的名字。

　　首先出场的，是北凉都（dū）护褚禄山，这是他二十年来，第一次披甲亮相。

　　第二个出场的，是北凉新任骑军统帅、骑战天下第一的袁左宗；与他同时登台的，是早就扬名立万的步军统领燕文鸾（luán），二人同时走上校武台。

　　接下来上台的，分别是刘元季、陈云垂、何仲忽、顾大祖、周康、石符、皇甫枰、韩崂山。这些人，日后都是徐凤年的心腹爱将，立下了汗马功劳。

　　而后出场的是徐龙象，他带着座下黑虎，直接走向了那架一人半高的战鼓。

　　在春秋战事中，北凉鼓声一响，就代表着一场死战的开始。而能擂动战鼓之人，无一不是冲锋陷阵的猛将。当年吴素就曾白衣缟素擂战鼓，传为一段佳话。

　　在这之后，徐凤年缓缓登场，他身穿藩王才可穿戴的玉白蟒袍，佩刀提矛上马。而为他牵马的人，则是垂垂老矣的徐骁。

　　此时的徐骁早已驼背，可他还是尽力直了直腰杆，轻轻拍了拍马头，然后欣慰的对儿子说道：“去吧。”

　　徐凤年目光如炬，率领身后八百骑军，在漫天飞雪中，纵马飞奔而去。

　　徐骁望着儿子的背影，双手插袖，笑得合不拢嘴。

　　这之后，徐龙象开始擂鼓，鼓声震天。

　　徐凤年驱马来到校武台前，下马之后，沿着石阶往上走，然后握住手中北凉刀，猛然喝道：“北凉，抽刀！”

　　台上十位将军，率先抽刀！紧接着，十万铁骑，齐齐抽刀，场面蔚为壮观！

　　从今日起，北凉有新王，徐凤年。

　　这一场声势浩大的阅兵之后，徐凤年正式接任北凉王。虽然这在礼法上有些不合规矩，因为徐骁还没死，可朝廷却也没有多说什么。

　　结束了阅兵之后，徐凤年驱赶一辆马车，车上坐着老迈的徐骁。他们此行要去到凉莽边境，要见的人，是慕容女帝。

　　而在北莽这边，也有一辆马车缓缓而来，驾车之人是北莽军神拓跋菩萨，车上老妪则是慕容女帝。

　　慕容女帝一生爱慕徐骁，趁着徐骁死前，来见最后一面。

　　在来的路上，拓跋菩萨和慕容女帝有过一番交谈。

　　拓跋菩萨言谈无忌，平静道：“换成我是徐骁，当初白衣案后，也就顺水推舟反了离阳。说不上到了如今，离阳江山就不姓赵了！”

　　慕容女帝微笑道：“所以你永远成为不了能让我、吴素都念念不忘的男子。一个男人，偶尔的孩子气，满身的杀气，看似让人敬服的仙佛气，实则都是锦上添花的玩意儿，唯有兄弟义气和人情味，才是雪中送炭的东西。一个男人连起码的情谊都不讲，我们这些女子，连正眼都不看一下。徐骁，是人屠，也是北凉王，还是个傻子。可惜啊，这个一直傻呵呵笑看江山的老傻子，见过了你我后，就要老死了。”

　　说话之间，两辆马车碰面了。如今天下最有权势的三个人，分别是离阳天子、慕容女帝和徐骁，其中两人在边境相见。只要他们愿意联手，夺取天下易如反掌。

　　徐骁弯腰掀起帘子，跳下马车，对面马车内的老妪很默契地同时下车。徐骁啧啧讥笑道：“慕容，当年那么惨，一个没脸没臊哭着跟我要饼吃的女子，如今可真是气派了啊，都让拓跋菩萨给你当马夫了。瞧瞧我，也就带了自己儿子，可比不上你的架子。有屁快放！老子没心情跟你喝风吃雪。”

　　其实徐骁就是在臭显摆，说自己有个好儿子，年纪轻轻就能跟拖把菩萨一较高下。

　　慕容女帝笑道：“老瘸子，跟你说多少遍了，我姓慕容，不叫慕容。”

　　徐骁急眼道：“老子哪里知道一个人的姓还能有两个字！以前不知道，以后还是不知道。”

　　慕容女帝也不恼火，走近几步，柔声道：“徐骁啊徐骁，你真是老了。好在你这辈子也就没有俊过，年轻时候是如此，年老就更难看了。”

　　徐骁嘿嘿笑道：“我一个爷们儿跟女子比什么姿色，再说了，你以为在辽东那会儿你就好看了？你跟我媳妇比，差了十万八千里！也就北莽那老色胚猪油蒙心加上瞎了狗眼，才瞧得上你这种身段的丑娘们儿。”

　　慕容女帝看了看一脸老人斑的徐骁，平静说道：“咱们都老了，我难看了，你也驼背了，就别非要争出个高低了。我呢，这辈子就独独输在胜负心太重，输给了自己而已，是不好。你太念情，也不好，就算早已位极人臣，也照样活得不痛快。否则肯低我一头，来北莽，哪里需要看谁的脸色，你应该知道，就算是我，也不会给你脸色看的。”

　　徐骁扭头重重吐了口口水在雪地里。

　　慕容女帝说道：“这次来呢，也没什么大事要跟你商量。这趟南下，就是想趁着你没死，见一见还活着的徐骁。想说的就一件小事：我才下定决心，等你死后，先打残你们北凉，再顺势南下，最后将太安城付之一炬，就当给你上坟烧香了。”

　　慕容女帝口中的小事，着实不小，直接关乎整个天下的格局走势，百万军队和千万百姓的生死。

　　徐骁眯起眼，冷笑道：“那北凉等着你们就是了。可别到时候反过来被北凉铁骑一路砍瓜切菜，杀到你的老窝啊。”

　　慕容女帝一手捧腹轻声笑道：“当初咱们在辽东，我身上这件裘子，是你用二十两银子买下的。分别时，我两次回头都只看到你徐骁的背影。有些时候就想，是不是再回头一次，就看到你转头做鬼脸了。”

　　徐骁转身径直离去，平淡道：“不会，我徐骁这辈子爱的女人，只有我媳妇。”

　　这两位故人，就此分别。而在不久之后，他们也都将老死病榻。

　　慕容女帝望着徐骁远去的背影，许久沉默不语，当拓跋菩萨正要开口劝说之际，慕容女帝怒声呵斥道：“闭嘴！”

　　而后，慕容女帝放声大哭，又转而低声笑道：“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笑它像只丧家犬。”

　　这一场相聚，慕容女帝下定决心，一定要攻破北凉。其实她早就可以出兵，可她为了让徐骁能死的安心些，特意选在徐骁死后，才发动凉莽大战。

　　慕容女帝再次用实际行动证明，她才是雪中第一“女舔狗”。徐骁虐她千百遍，她待徐骁如初恋。要不是因为徐骁始终痴情吴素，我都怀疑他对慕容女帝实施了“PUA”，进行了情感操控！

　　开个玩笑。

　　而在返回北凉的路上，徐骁笑着看向徐凤年，说道：“带着儿子来见一个思慕老爹的老娘们儿，是不太像话啊！”

　　徐凤年没有出声，他知道，这个为他扛起一片天的老人，真的要死了！

　　徐骁伸出手，轻轻放在徐凤年肩膀上，父子二人沉默不语。

　　许久过后，徐凤年语气坚定道：“我扛得下。”

　　这四个字，更像是对徐骁的许诺，未来不管北莽如何强大，他都会像徐骁一样，一肩挑起北凉。只要他徐凤年在世一天，就不让北莽马蹄踏破中原。

　　又过了一段时间，徐骁实在老的不像话，甚至不能下床了。他把子女都叫到身边。徐渭熊坐在轮椅上，徐龙象则是脑袋低垂，红着眼睛站在床头。只有徐凤年坐在床边，握住老爹的手。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个戎马一生，无敌于战场的男人，临死之前开始了碎碎念，尽是对子女的嘱托和不舍。

　　徐骁对徐凤年说道：“爹知道你不喜欢现在这个絮絮叨叨讲大道理的徐骁，是啊，你这个爹动刀动枪很在行，确实不是个擅自讲道理的人，爹也不怎么喜欢，这么多年来，爹就是个谁骂我我就打谁的粗人。记住，你既然坐上了北凉王这个位置，就要能听得进去不想听的话，要容得下自己不喜欢的人。谁让你是北凉王了，不是说你怕了别人，而是得照顾大局。爹当了这么多年的大将军和北凉王，也有许多憋屈，跟谁都说不出口，这是没法子的事情。”

　　“爹什么时候开始怕死的？是娶了你娘之后。怕死未必能不死，但不怕死肯定会死。爹年纪越大，就越不敢杀人了，爹告诉自己，不顾自己，总得给你们子女四人积攒福德，是不是这个理？爹再大老粗，也晓得天底下做父母的，能给子女十分好，万万没有自己留下一分好的道理！”

　　“爹自小离家，就告诉自己要死也得风风光光死在外头，打死也不回那个小地方了。后来遇上了你娘，把你娘骗进家门后，就觉着她在哪儿，我徐骁的家就在哪里。再后来，有了你们，她走了，就觉得你们在哪里，家就是哪里了。咱家跟很多人的家不太一样，咱家啊，倒过来了，都是你娘亲唱白脸扮恶人，爹呢，就护着你们几个。”

　　“年儿，那几次对你发火，不是爹怪你啊，是爹在怪自己没能尽好一个当爹的本分。以前你总不愿意喊我爹，爹是真的不生气，每次被你拿扫帚撵着打，每次挨在身上，越来越疼，就知道爹老了，你也长大了，这就是天大的好事。”

　　老人的言语断断续续，总是被大口喘气和艰难咳嗽声打断。

　　而徐凤年始终没有言语，就只是双手握住床榻上老人的手。

　　从来没有在任何一个子女面前流过眼泪的徐骁，这个被朝野上下骂作“人屠”的老屠夫，终于在此刻泪流不止，老人便是想要擦拭，精气神早已如灯油枯竭，也没有抬手的气力了。徐凤年甚至不敢抽出一只手去帮他爹擦去泪水，怕一松手，他爹真的就走了。

　　徐骁已经极度疲惫，可还是强撑着说道：“爹这些年最开心的事情，一个是从边境上回家，看到你们几个都好，再就是偶尔梦到你们娘亲。我徐骁从你娘答应嫁给我之后，这辈子就一直在亏欠她，爹唯一埋怨她的地方，就是走得早。夫妻两人，其实是谁后走谁更苦。天下很大，爹走了很多地方见过很多人，可在爹眼里，就始终只有你娘一个女子啊。”

　　“院子里那棵枇杷树，是你娘到这儿后亲手种下的，以后有了枇杷，恰巧又想爹和你娘亲了，记得摘下一些放在坟头。”

　　“年儿，爹把你二姐和你弟弟都交给你照顾，还有咱们徐家，咱们徐家的三十万铁骑，以后就都得你一个人扛着了。你会很累的，别怪爹让你接下这份担子啊。”

　　徐凤年满眼泪水，重重点了点头。

　　徐龙象抬起手臂，遮住脸庞，轻声呜咽。

　　当徐骁说出今晚也是这辈子最后一句话后，徐渭熊扑出轮椅，号啕大哭。

　　背对姐弟二人的徐凤年，只是张大嘴巴，无声痛哭，他怕吵到已经闭上眼睛的老人。

　　人屠徐骁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爹睡会儿。”

　　这一睡就不再醒来！

　　真正的明白人都知道，人屠一死，天下大乱。说的直白些——天下乱不乱，徐骁说了算！

　　到现在为止，春秋三大魔头中，人猫和人屠都死了，只剩下高深莫测的黄三甲。属于春秋时期的辉煌，已经一去不复返！

　　而从今往后，徐凤年将要独自扛起重任，成为权势最显赫藩王的同时，挑起最沉重的担子。

　　想当年，才高八斗的徐渭熊，曾为《煌煌北凉镇灵歌》填词，整首歌共有一千零八字。其中有几句词，读起来还是很有感觉：

　　“北凉参差（cēncī）百万户，其中多少铁衣裹枯骨？”

　　“功名付与酒一壶，试问帝王将相几抔（póu）土？”

　　“十万弓弩，射杀无数。百万头颅，滚落在路。”

　　“好男儿，莫要说那天下英雄入了吾彀（gòu）。”

　　“小娘子，莫要将那爱慕思量深藏在腹。”

　　“来来来，试听谁在敲美人鼓。”

　　“来来来，试看谁是阳间人屠？”

　　徐凤年接任新凉王，他会如何稳固北凉局势？明知三十万铁骑难以抵挡北莽，徐凤年又会有何作为？

　　一切精彩，敬请收听我的下回讲书，新凉王智取流州。

上一期讲书中，我们聊到戎马一生的人屠徐骁，最终还是老死在床榻之上，终于可以“铁马冰河入梦来”。以徐骁的威望，即使在阴间，估计也能统帅百万阴兵征战地府，从阳间人屠，变成阴间鬼屠。

　　徐骁活着的时候，西楚不敢公然起兵，北莽不敢率军南下，离阳不敢掣肘北凉。可人屠一死，天下局势立刻迎来了巨变。西楚当即起兵反叛，聚集了数万大军，跟离阳朝廷正面叫板。北莽也在整顿军队，不久后将会进军北凉。

　　这么多年，朝廷无论做什么事，都要看徐骁的脸色。就算北凉做了什么出格的事，皇帝也只能捏着鼻子忍了，这也是徐骁被称为“二皇帝”的原因。

　　徐骁死后，北凉满城尽披缟素，陷入深深悲痛之中。而太安城则是陷入了狂喜之中，比往常过年还要热闹。尤其是离阳皇帝和朝臣，彼此之间分享着人屠死亡的喜讯，就差没有放鞭炮、开香槟庆祝了。

　　而像徐骁这种身份的人死后，朝廷要做的最重要一件事，就是给人屠“定谥（shì）”。

　　所谓“定谥”，就是给予已故朝臣一个谥号，说白了，就是给大臣一生的功过荣辱做考评，做一个最终的盖棺定论。搁在现在，类似于颁发一个终身成就奖，开个表彰大会啥的。

　　在古代，儒家推崇的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先天下之忧而忧。很多官员之所以努力做事，并不是为了活着的时候能享受荣华富贵，而是为了死后能有一个好的谥号。毕竟那时候没有飞机游艇，没有KTV和桑拿洗浴，更是没有嫩模网红，赚再多的钱也没啥消费项目。反而是死后陪祭文庙，为万世景仰，更有吸引力。

　　根据官职大小、以及文武官员性质的不同，谥号可以分为很多种。不同的谥号，代表了一名官员一生功绩的大小，直接记录在史书之上，决定了一个人是名垂青史，还是遗臭万年。

　　按理来说，徐骁为离阳打下了半壁江山，已经是功无可封，就应该给个最高的谥号。可“定谥”的权利，往往掌握在皇帝的手里，大臣们只有觐见的权利。此时朝廷中掌权的三方势力，都可能对最终谥号产生影响，至少都有发言权。

　　其中能一锤定音之人，无疑是皇帝。这么多年里，徐骁给皇帝带来的心理阴影实在太大，用恨之入骨来形容也不为过，所以皇帝肯定不想给好的谥号。

　　除了皇帝，朝廷中的文臣们，更是对徐骁这个北蛮子厌恶至极，认为天下道德败坏、世风日下的根源，就是因为人屠杀了太多士子书生，所以也不愿给他一个好的谥号。

　　最后一方势力是武将，这些人对徐骁还是很敬佩的，可他们这一群大老粗，大字都不认识几个，吵架就更不是文官的对手了，所以属于插不上话的一方。

　　在朝堂上，众多朝臣展开了激烈的讨论。有人认为徐骁有功，该给美谥；可也有人认为徐骁过错更大，该给恶谥。

　　到了最后，还是离阳皇帝发表总结陈词，他故意板起脸，说道：“徐骁功过相抵，谥号武厉。”

　　“武厉”这个谥号，算是不好不坏，意思是说徐骁既没功劳，也没苦劳，这辈子白忙活了。这就是故意羞辱北凉了，明摆着告诉徐凤年：徐骁活着的时候，朝廷还会给你们几分面子，人都死了，你最好安分一点。

　　而徐骁刚死，皇帝立刻下达圣旨，做了几个重要的人事安排：

　　第一道圣旨，陈芝豹正式进入西蜀，成为蜀王。这个人事安排，无疑是在北凉背后安插一根钉子，切断北凉后路，让徐凤年不舒服。

　　第二道圣旨，允许礼部尚书卢道林辞去官职，告老还乡。当初他这个官职，还是徐骁跟皇帝要来的，徐骁一死，朝廷立刻翻脸不认人。

　　第三道圣旨，让卢白颉升任兵部尚书，卢白颉虽然跟徐骁是亲戚，可他一直忠于离阳，并不会选择帮北凉说话。这个任命既能安抚人心，也能表现出天子大度。

　　除了这三道圣旨，最重要的一道圣旨也随即出京，快马加鞭送往北凉。这一道圣旨的内容，就是朝廷给予徐骁的谥号——武厉。要是让圣旨送到北凉，对徐凤年来说，可以说是奇耻大辱。全天下的人都在等着看笑话，想看徐凤年这个新任北凉王，没了老爹护着，到底敢不敢跟朝廷对着干？

　　此时的徐凤年，正在经历着丧父之痛。当他得知离阳故意下旨恶心他之后，他当即派出两千骑军前往边境，把传旨车队赶走，不准其踏入北凉半步。

　　这次抗旨，徐凤年的态度十分强硬。他这也是在向朝廷表明北凉的态度，即使徐骁死了，他徐凤年也不是好欺负的。

　　而不久之后，朝廷又传来圣旨，是关于分发漕粮给北凉的。这一次，徐凤年大大方方的接下了圣旨。

　　对待这两个圣旨，徐凤年的态度截然相反。

　　而他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北凉和离阳之间，始终保持着某种默契。

　　第一次拒收圣旨，北凉是要让朝廷知道，即使徐骁死了，北凉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第二次接下圣旨，是因为接旨对北凉有实际利益，没必要为了意气之争彻底撕破脸皮。毕竟双方还是名义上的君臣，如果真的闹掰了，只会让北莽坐收渔翁之利。

　　徐凤年也是在用实际行动，向离阳朝廷表明一件事：徐骁交给我徐凤年的担子，我扛下了，我们北凉也愿意为朝廷镇守门户，这就是底线，你如果再来三番五次恶心试探，那北凉也不介意跟你拼命，大不了就是鱼死网破。

　　当下的北凉，实力相比于北莽和离阳，都处于弱势。而北莽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短时间内整顿好军队，立刻就会向北凉进军，大战一触即发。而北凉自吹是有三十万铁骑，其实骑军只有十几万，余下的全部都是歩军。仅靠这三十万人，仍是难以抵挡百万铁蹄。

　　所以徐凤年接任北凉王后，当务之急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扩充军队。

　　而有一个人，早就料到了徐凤年的处境，也提前为他留下了“十万大军”。这个人，就是无双国士李义山。在徐骁死后，这位谋臣的一条条妙计，才逐渐浮出水面，这一次才只是个开始。

　　这“十万大军”是打引号的，徐凤年并不能唾手而得，还需要他自己想办法去收服。

　　其实在北凉的隔壁，还伫立着三座城池，在历史上是三座废弃的旧军镇。而这三座城池，此时却聚集了十几万无家可归的流民。这些流民，绝大多数都是亡命之徒，或者是春秋时期的亡国百姓。而且这三座城池相当贫瘠，地处北凉以西，北莽以南，西域以北，目前还算是无主之地。

　　穷山恶水出刁民，这句话形容这些流民正合适。这些亡命之徒极为骁勇善战，别说是青壮男子，就是女人和七八岁的孩子，发起狠来，也敢跟军队拼命。而这种性格的养成，主要跟他们的生存环境有关，这里实在是太穷了，根本养不起十几万人。所以只有当恶人，学会坑蒙拐骗，才有机会填饱肚子，不被饿死。

　　除了穷之外，这些流民之所以狠辣，其实也跟李义山有关。

　　一直以来，北凉边军就有拿流民演武练兵的习惯，经常会有北凉军来到这里，追杀流民中的罪犯。甚至有的时候，北凉军毫无理由的就会来到流民之地，跟当地的势力大打出手，这都是李义山的谋划。所以这些流民都对北凉军恨之入骨，可因为他们无组织、无纪律，根本不是北凉军的对手，一直都是待宰的羔羊。

　　在这里，经常能见到小孩子，把北凉阵亡军士的脑袋当球踢，以此来泄愤，足以见得民风彪悍。

　　我估计啊，要是组织一场雪中足球赛，流民之地代表队很可能夺冠，人家体育人才从娃娃抓起。离阳虽然国富民强，体育经费发放充足，可估计钱多了不一定能踢好球。这就像中国队，对阵一些非洲穷国，该踢不过还是踢不过。

　　开个玩笑。

　　李义山之所以这么做，一方面是北凉需要练兵；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让流民保持狠辣的性格，上了战场就敢拼命。这三座城池，总计十七八万的流民，其中青壮岁数的占了一多半，这些人上马可以冲锋陷阵，下马可以耕田种地。而只要降服了他们，就相当于北凉又多出十万军队。

　　至于如何降服这些人，也是李义山留下的一道考题，要徐凤年自己找到解决办法。

　　其实北凉和北莽，都很在意这些流民。原因很简单，北凉和北莽大战在即，不管是谁得到这份战力，两者的得失都可以算作是双份。

　　这就好比国足跟人踢比赛，自家前锋面对对面的空门，一个大脚回射，把球踢进自家球门。里外里一计算，相当于输了两个球！不好意思，又说回到国足这了，就是开玩笑啊！我保证，不会再拿国足开玩笑了。

　　说回正文。

　　所以刚接任北凉王不久，徐凤年就赶赴流民之地。他的第一站，是三大城池之一的青苍城。

　　而此时在青苍城中，早就有三名北莽高手，等候徐凤年自投罗网。这三个人，即使在整个北莽，都有赫赫威名，其中两人更是跻身天下十大高手。

　　其中第一个人，名叫种（zhòng）凉，是北莽排名第二的大魔头，名次仅次于洛阳。而他的兄长种神通，则是北莽的大将军之一，也是身份显赫。

　　第二个人，名叫慕容宝鼎，官至橘子州持节令，手中握有军权，只不过他跟董卓一直互相看不顺眼。除了在军队中地位尊崇，慕容宝鼎还有另外一个身份，他是慕容女帝的亲弟弟。不光如此，他还是武评排名第九的大宗师。据说他的大金刚境跟李当心有的一拼，相当抗揍。这么多年来，面对实力相当的对手，慕容宝鼎即使杀不掉对方，也没人能伤到他。他就属于擅长防守，不擅长进攻的类型。

　　不像国足，既不擅长防守，也不擅长进攻！

　　不是说好了不说国足了吗？呵呵，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这次保证不再提国足了！

　　有人不理解啥是大金刚境界，为啥抗揍？这里打个比方。要是那吃鸡游戏举例子，大金刚境就相当于，既穿了三级甲，又戴了三级头，很是抗揍。要是拿王者荣耀举例子，大金刚境就相当于选了陈咬金，即使被对方围殴，开个大招，就能慢悠悠的跑回家，一看还是满血状态。

　　又跑题了，说回正文。

　　第三个人，名叫洪敬岩。洪敬岩本来是排名天下第四的高手，可他后来跟洛阳打了一架，输了。在这之后，他的排名就跌到了第七名。洪敬岩也是个全才，他不光单挑厉害，还擅长领兵打仗。第五貉死后，慕容女帝就把第五貉手下的军队，全部交由他来率领。

　　这三个人都是私自离开北莽，想要暗中埋伏，看能不能趁徐凤年孤身犯险，杀掉新任北凉王。

　　从纸面上的实力对比，北莽这三个人单挑尚且不弱于徐凤年，要是联合在一起，徐凤年绝对是有来无回。而徐凤年要是死在流民之地，那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新任藩王刚上任没几天，就稀里糊涂的死在了北凉以外。别说是抵抗北莽了，估计北凉内部就会土崩瓦解。

　　可徐凤年也是有后手的，他一起带来的，还有徐偃兵和徐龙象，从单挑变成了打群架。这场3V3，双方可以说是势均力敌，实力相差不多。可徐凤年还占据一个优势，就是青苍城距离北凉更近。由于担心北凉还会有援军赶到，北莽的这三名高手也不敢恋战，走的慢了，一不小心就从打群架，变成了被围殴。

　　战斗的过程无需多做描述。战斗的结果是：

　　徐凤年对阵的是种凉，种凉由于轻敌，输给了徐凤年，还受了伤。

　　慕容宝鼎对阵徐龙象，两人都拥有大金刚体魄，谁也伤不了谁，算是打个平手。

　　徐偃兵对阵洪敬岩，两者实力差不多，可洪敬岩一直避战，没有使出全力，也打了个平手。

　　北莽这三个人，本来的目的就是刺杀新任北凉王，见徐凤年早有准备，也就匆忙撤离了。这场战斗谈不上有多重要，算是北凉和北莽的高手之间，互相试探虚实。

　　赶走了北莽的人，徐凤年接下来面对的难题，就是如何收服这十几万流民？

　　对于如何收服流民，徐凤年绞尽脑汁，又听取了当地土著的意见，最终使出了三板斧。

　　第一板斧，叫做信仰同化。

　　最近几年，北莽和离阳相继展开灭佛运动，导致大量佛教僧侣进入北凉。而因为吴素信佛，徐凤年一直对僧人都很照顾，也就收留了一大批出家人。

　　为了解决流民问题，徐凤年下了一道命令。要凉州境内所有僧侣进入流民之地宣扬佛法，并且派遣北凉军保护他们的安全。

　　之前我们说到过，对比儒释道三家学说，佛教在民众间的传播能力，要远超道教。更何况，整个流民之地就没几本典籍，所以儒家学说在这儿就是个笑话，至于道教的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更是没人有兴趣，饭都吃不饱了，谁还想去修道？

　　反而是佛家的那套说法：此生就是用来受苦，来生可以进入西方佛国。这在流民之地很有影响力。这些僧人来了之后，日复一日的给流民说佛法，让这些人不再那么暴力弑杀，效果很显著。

　　如此一来，北凉军和流民之间紧张的关系，就得到了很大的缓解。

　　第二板斧，叫做以“利”服人。

　　这里的“利”，是“利益”的意思，就是要用利益关系收服流民。

　　第一板斧虽然有用，但作用有限。即使和尚说的再天花烂坠，能说的顽石点头，流民要还是吃不饱饭，时间一久，还是会重操旧业，该偷窃偷窃，该抢劫抢劫。

　　于是徐凤年下令，在城池周围摆上大锅，给穷苦的流民施舍米粥。只要解决了温饱问题，绝大多数人是不愿意当强盗的，毕竟做坏事有风险，一不小心就会赔上小命。如此一来，最底层的贫苦百姓就消停了下来，对北凉的观感也好了不少。这是第一步，解决底层吃不饱饭的流民。

　　然后就是针对那些待罪之身的流民，这群人多半实力不俗，胆大心黑，是北凉军最需要的一批人。徐凤年当即下令，全部流民免除过去所犯之罪；有些被罢官的流民，可以重新做官；再就是那些想要离开流民之地的人，放任他们离去，北凉方面不加阻拦。总之就是，给予这些犯过错的人以希望，让他们有重新做人的机会。

　　人性就是这样了，不需要拼命就能活的很好的话，没谁愿意拼命。给饿肚子的一口饭吃，给待罪之身的摘掉罪名，对这些流民来说，就都是大恩大德了。

　　除了这些操作，徐凤年还做了一个重要决定，他要把流民之地划入北凉，新成立一州，名字就叫流州。如此一来，本就不富裕的北凉，就又要负担很大一笔开销，用来养活流州百姓。从今往后，北凉就不再是三州之地，而是拥有了四个州。

　　可这样做的好处也显而易见，有了新的领土，就会多出很多的官位。有了官位，这些流民就有了盼头，谁不想“封妻荫子”呢？而原本流民中掌握军队的一些地头蛇，也可以去做流州的官员，继续当他们的土皇帝。

　　总之，针对不同人的利益需求，徐凤年都替他们想好了出路，只要听话不惹事，就能像正常人一样活下去。

　　第三板斧，叫做循序渐进。

　　徐凤年知道，即使做到了以上两点，这些流民也不会心甘情愿为北凉卖命。

　　因为当前局势很清晰，北凉和北莽即将开战。这些流民穷归穷，也不傻，他们都知道要是在这个时候参军，很有可能会被当成炮灰，扔到最前线，跟北莽铁骑死磕。而要真是把这些流民逼急了，他们明面上不敢怎么样，私下里却可能逃跑，直接投靠北莽，或者逃到西域去，那徐凤年就白忙活一场了。

　　所以接下来，徐凤年并不急于将他们编入边境军队，而是把自愿参军的这些人，送到短期不会打仗的凌州，让他们安心。可这些人要想当兵，只能领取最低额的军饷，勉强只够糊口。等他们融入了北凉，这些人本就是彪悍血性的性格，见到其他军队靠着军功赚了大钱，也就会耐不住寂寞，主动想去前线打仗，捞取军功换银子。

　　到了那时候，徐凤年再把这些人拆散了，分批补充到其他军队中。这样做有两点好处，一是防止这些人抱团；二是能减轻北凉本来军队的伤亡人数。

　　以上这三板斧砍下来，流民问题差不多就都解决了。可仅仅这些仍是不够，徐凤年还派遣了最精锐的北凉军，入驻流州，以防这些流民闹事。除此之外，流州的主要官员，也是由他亲自派遣，都是心腹之人。

　　解决了流州问题，徐凤年下一站要去的是幽州。

　　对于徐凤年接受了第二封圣旨，幽州官员群情激奋，都骂他对不起徐骁，竟然跟离阳朝廷服软了！

　　而徐凤年前往幽州，其实还有大事要做，他要以雷霆手段整治幽州。当初在凌州，他选择“以理服人”，而这次在幽州，他将会选择“以力服人”，那他又会有怎样的手段呢？

　　此时的幽州，还掌握在燕文鸾手中，这位老将军又会做出怎样的应对？

　　一切精彩，敬请收听我的下回讲书，徐凤年大杀幽州。

上一期讲书中，我们聊到徐凤年成功收服了流民之地，将其收归北凉，起名叫做流州。从今往后，北凉就有了四州领土，也多出了十几万上马可战的军队，再面对北莽的时候，底气也更足了几分。

　　在解决了流民问题之后，徐凤年又马不停蹄的赶赴幽州。

　　一朝天子一朝臣，前段时间，北凉军迎来了一次大换血。徐凤年提拔了一大批心腹将领，袁左宗接任骑军统帅，褚禄山接任北凉都护，而当初第一个站队徐凤年的叛徒黄埔平，则被提拔为了幽州将军。

　　北凉四州，凉州是他老徐家的根据地，最为稳固，不用过多费心。而在不久之前，他刚刚在凌州收买人心，暂时也算是稳定。现在就只剩下幽州，他还要亲自去跑一趟，确保有一个稳固的大后方。

　　可此时的幽州，实际上还掌握在老将军燕文鸾手中。

　　燕文鸾是最早一批跟徐骁打天下的，整个幽州的大小武将，都是他提拔起来的。同时他还是北凉的步军统帅，手握十几万军队，属于实权将领。可以说徐骁一死，陈芝豹叛逃之后，燕文鸾就成了最有威望的将领，一举一动都能影响到北凉局势。能不能得到他的支持，对于徐凤年来说至关重要。

　　这一天，徐凤年来到幽州，找了一家酒馆吃饭。

　　而此时在酒馆中，有一个目盲女子，正在弹奏琵琶。这个女人名叫二玉，是徐凤年的老相识了，这次算是第二次偶遇。他们上次相遇也是在酒馆，那时候，二玉跟着她的爷爷在酒馆说书，说书的内容，就是徐凤年游历江湖的英勇事迹。因为那老人是北凉军旧部，所以没少说徐凤年和徐骁的好话。

　　那时候的酒馆说书人，估计跟现在的酒吧驻唱歌手差不多。但估计说书人没驻唱歌手有前途，因为歌手歌唱的好的话，可以参加选秀节目。而那个时代，又没有“评书有新人”或者“中国好评书”，即使说的再好，也成不了明星！

　　开个玩笑。

　　那时候的徐凤年，还是一个纨绔子弟，就连他自己都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可也不得不说，在舆论一直对北凉不友好时，老人的言语很能抚慰人心。

　　这一次又在幽州小酒馆相遇，少女的爷爷已经死了，只留下她孤苦留一人讨生活。

　　徐凤年此时才得知，这一对苦命爷孙，这些年竟然一直走到了北莽境内。这一路上，他们爷孙依旧是靠着说书为生，而且始终在说北凉的好话。也正因为老人替北凉说了几句公道话，就在北莽被人活活打死，而名叫二玉的少女，更是被人糟蹋了，为此付出了贞洁。

　　徐凤年知道此事后，心痛如绞，觉得是自己对不起这对爷孙。

　　而在酒馆里，正好有幽州的北凉军甲士。他们大声嘲笑二玉，说她是被北莽蛮子穿过的破鞋，早就该死在外面，回来也只会给北凉丢人。

　　这些话让徐凤年听到后，他勃然大怒。

　　一直以来，很多人都会有一个疑问，就是为什么徐凤年作为纨绔，并没有刻意收买人心，可却有一大批人，心甘情愿替他卖命，不惜付出生命。

　　例如青鸟和红薯，本来就是才华过人的才女，却忠心耿耿的把他当成公子；老黄这种绝世剑客，却心甘情愿当半辈子马夫，屁颠屁颠跟在徐凤年身后；李淳罡这种眼高于顶的人，也愿意把他当成知己，看成是半个徒弟。

　　这又是为什么呢？

　　其实答案很简单，就是徐凤年不管在何时何地，他都会“把人当人看”。所谓的“把人当人看”，就是真正把每一个人，都看作是平等的存在，不是高高在上的俯视。这一点说起来容易，做到了却不简单。

　　世间绝大多数人都只把跟自己身份相近，或者是地位更高的人当人，把贫苦百姓当畜生，所以他们会欺男霸女，会鱼肉百姓，会骤然富贵就抛妻弃子……

　　在徐凤年在很小的时候，当他面对马夫老黄，他从没觉得老黄就比他低一等，每次去看望老黄，都会给他带上一壶黄酒。当他遇到呵呵姑娘，也不觉得她是生来贫贱的尘埃，只不过是比他命苦之人。当他在倒马关遇到赵右松，他也只把这孩子，当成跟自己一样憧憬江湖之人。

　　由于徐凤年把人当人，别人才会实心实意的对他，遵循了人与人之间，付出与回报是相等的这条规律。

　　对于幽州甲士竟然敢欺辱百姓这件事，徐凤年怒不可遏，他亲手宰杀了在场的全部甲士。

　　然后他对手下说道：“楼内所有人，家产抄没，只要是有一官半职在身的，马上拖出去杀掉。地上这些游骑尸体，派人挂在将军府的墙上。你放话出去，本王就坐在将军府上，谁想见本王，收尸也好，求情也罢，都不要拦着。”

　　然后，徐凤年鼓足勇气，走过去牵起目盲少女的手，痛苦的轻声说道：“为我说书，不值当。我已经对不起你们，就不能再去对不起那些良善百姓。二玉，我不敢奢望你开口跟我索要回报，以便让我心安几分。我只想跟你，还有你死去的爷爷保证，我肯定会死守边关，我只要活着一天，你们这样的北凉百姓，就多一天安稳日子。”

　　这个没有丝毫怨言的苦命女子，只是嫣然一笑，摇头柔声道：“徐公子，你不欠我们什么。我爷爷说你是个好人，我也觉得是这样，二玉相信爷爷泉下有知，也不会觉得有什么遗憾。我就不去将军府了，让我下车吧！”

　　徐凤年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是好！

　　徐凤年转头望向这名少女。她的笑容很干净，眼神清澈，掩嘴轻声笑道：“徐公子忘了？二玉只会说书给人听啊。去了将军府，我又能做什么呢？”

　　马车停下，少女跳下马车，走出了一段路程，转过身，怀抱琵琶，朝马车那边微微屈膝施了一个万福。此时的徐凤年，心如刀绞，比他自己受重伤更难受。

　　徐凤年决定杀人立威，于是在这一天，他要大开杀戒，整顿官场风气。

　　这一日，幽州将军府邸，陆续有将种家族前来收尸，徐凤年不管谁来，都照杀不误，将军府内血流成河。

　　由于徐凤年的狠辣作风，彻底激怒了幽州的武将集团，没过多久，幽州就发生了一连串的兵变事件，许多将领公然反叛。

　　徐凤年立刻调来一千精兵，前去平叛。到后来，反叛的军队越来越多，除了叛军以外，还有大批的幽州将领率领军队，逼近幽州向徐凤年示威。在这之后，叛乱越来越多，持续了好几个月的时间，整个幽州都陷入了动荡之中。

　　可徐凤年不为所动，依旧没有收手的意思，他调来了北凉第一强军——大雪龙骑军，除此之外，他又从别的地方调来了北凉最精锐的军队，守在幽州附近，共同镇压叛军。

　　毫无悬念，叛军全部被镇压。可随之而来的，就是整个幽州的军心涣散，都对徐凤年很是不满。幽州号称拥有八百将种门庭，绝大多数都算是燕文鸾的徒子徒孙。事情发展到如今，所有人都在等燕文鸾出面，帮他们说句公道话。

　　此时在边关的燕文鸾，终于是坐不住了，他没有率领大军前来，而是孤身一人来见徐凤年。此时的老人也是心灰意冷，在他心里，徐凤年终归不是徐骁，跟他们这些老将没有袍泽情谊。燕文鸾心中猜测，徐凤年就是要剥夺了他的兵权，甚至可能杀掉他。可他一生忠于徐家，也不怕死，于是就来坦然赴死。

　　燕文鸾毫不客气，他指着徐凤年的鼻子，质问道：“徐凤年，你就这么着急让我卷铺盖滚蛋，好让你的心腹去占位置？你真以为我占着步军统领的茅坑不退，是贪恋权位？你当真以为这把交椅，是谁都能坐上去的，又是谁都能坐稳当的？若非我敬你徐凤年还有胆子不收那狗屁圣旨，总算做了件不辱没大将军的事，否则老子早就带兵十万，一举南下。到时候骑军步军分裂，你当什么北凉王？拿什么去抗拒蠢蠢欲动的北莽铁骑？”

　　徐凤年知道老将军打心眼里忠于徐家，他也并没有剥夺对方军权。此时的北凉，除了燕文鸾以外，还真就没人能统领十几万步军。

　　于是他说道：“我知道老将军不会这么做的。徐骁死前，还对我说要有容人之心，要容得别人犯错。以前，我就是这么做的，在陵州官场，我忍着，没有杀人，一个都没有杀。可是我发现徐骁没有说错，但是也没有全对。我们脚下的北凉，名义上是徐家的，说到底还是北凉百姓他们自己的，我徐凤年其实可以完全不介意你们如何目无法纪，只要给我徐家在沙场上卖命杀敌就够了，我当这个北凉王也就当得心安理得了，说不定还能因此在青史上留名。”

　　徐凤年露出真诚的表情，继续说道：“老将军，你跟我，要不就当跟徐骁说句良心话。在北凉，这些个将种子孙，有几个是把老百姓当人看的？我不是待在清凉山王府关起门来说风凉话，而是亲自在幽州走走停停，这才一步一步走到这。我其实很想对北凉道所有当官的说一句，靠自己本事当上官也好，靠父辈功荫当官也罢，要享福，你们放宽心享福去，可别害人害得太惨。管不好幽州，是皇甫枰的错，更是老将军你的错。当然，以后守不住北凉，归根结底，还是我的错。是我对不住徐骁。”

　　此话一出，燕文鸾陷入沉默。

　　沉默片刻，徐凤年突然笑道：“听徐骁说过，老将军当年做梦都想着骑着马，像先前进入北汉皇城一样，大摇大摆进入太安城皇宫。”

　　当初燕文鸾，其实是支持赵长陵的，希望徐骁能够反叛朝廷，跟离阳争夺天下，一鼓作气打到离阳皇宫。只不过后来徐骁没称帝，而是死守北凉，这也伤了一众老将领的心。而燕文鸾一直以来的梦想，就是马踏太安城皇城。

　　徐凤年轻声道：“去太安城称帝这件事，老将军就甭想了，徐骁不会反叛离阳，我这个当儿子的也不会。不过我见过北莽皇宫，那里也不比太安城差太多。老将军，要不你退而求其次一下？咱们争取去那里策马扬鞭？”

　　燕文鸾心头一震，徐凤年这话的意思是，北凉不光要死守北凉，说不定哪一天还会挥师北上，直指北莽皇宫，他问道：“你这话当真？”

　　徐凤年反过来笑问道：“只是有这个想法，至于有没有本事，老将军，没了您的扶持，你真觉得我一个人可以做得到？”

　　燕文鸾愣了一下，低下头，骂骂咧咧道：“他娘的，跟大将军年轻那会儿一个德行！当年就骗我说只要跟他混，就能骑马骑到屁股都给磨光为止。老子就还真就傻乎乎上钩了，可大将军真没骗我，不是吗？”

　　过了许久，燕文鸾收回视线，猛然站起身，沉声道：“如果真有那一天，就算我燕文鸾已经老到骑不上战马，还希望北凉王你能让人抬着我去。如果我已经死了，就请北凉王把我的骨灰带到北莽”

　　徐凤年跟着站起身，平静道：“徐凤年谢过燕老将军。”

　　燕文鸾大笑着离去，一扫心中抑郁，对徐凤年的态度转为支持。而只要有他公然支持，其余幽州将领也不敢多说什么。

　　如此一来，徐凤年软硬兼施，既靠武力镇压了不服气的武将，让他们知道幽州还是徐家说了算。而后，他又动之以情，得到了燕文鸾的支持，幽州暂时算是安稳了。

　　一系列操作下来，徐凤年算是暂且坐稳了北凉王的宝座，只不过北凉军中依旧是蠢蠢欲动。要想真正降服这些人，只有靠着在战场上打败北莽，取得跟能跟徐骁比肩的军功。

　　而雪中的第三卷，也就在此处收场了。

　　这一卷，名叫贺新凉，讲述的是徐凤年如何获得王位，又是如何坐稳王位。其中既有江湖高手对决，又有庙堂权谋争斗。徐凤年也由青涩少年郎，逐渐走向老辣政治家，虽然他依旧向往江湖，却甘愿背负起肩上重担。

　　下一卷将是雪中的最后一卷，名叫共逐鹿。

　　《史记·淮阴侯列传》中说：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这句话用在如今天下局势，也很适用。天下即将大乱，各路藩王纷纷起兵，北莽铁蹄南下，两朝江山都将陷入兵荒马乱之中。乱世出英雄，在雪中的乱世之中，又会涌现哪些指点江山的英雄人物？

　　而我们看惯了江湖上的快意恩仇，再来看庙堂上的权谋斗争，沙场上的金戈铁马，如此一来，整个雪中才算是圆满无缺。

　　好了，关于第四卷的内容，我们下期再讲。按照惯例，每一卷的结尾，都随便聊几句。

　　我们之前说过，《雪中悍刀行》是一本低玄高武作品，可不管怎么说，它还是一本玄幻小说。那我们就来简单的聊一聊，玄幻小说的世界观问题。

　　在目前的玄幻和仙侠小说中，世界观的搭建大体分为两个流派：一种是“螺旋上升”式的世界观，一种是“横向展开”式的世界观。

　　目前主流的写法，或者说绝大多数作者选择的，属于是“螺旋上升”类型。这种类型的小说，主角出场的时候，展现给读者的只是整个世界的冰山一角。随着主角一路打怪升级，会发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在故事一开始出现的所谓高手，在后来出现的那些“大神”面前，简直就是不值一提，弱爆了。

　　老一辈说书人喜欢讲的《童林传》之类的作品，就是这种风格。故事开始出来个老头，厉害的不要不要的，没过多久，又从山里出来个两百岁的老太婆，一个小手指就能碾死开始的老头。写着写着，又出来个小孩，一巴掌又能拍死两百岁的老太婆。然后又从山里蹦出一头驴，一脚就能踩死前面的所有人，如此延展下去没有尽头。这种世界观，有些像是俄罗斯套娃结构，随着地图的螺旋上升，出场人物的实力也是螺旋上升。

　　其实国外有些名著，也是这类写法，其中最具有代表性的，就是历史上最伟大的科幻小说家，阿西莫夫的代表作《基地》系列，也是这种套娃结构。随着主角打怪升级，发现自己面对的困难，可能只是高阶牛人的一个副本，一山望着一山高。

　　这种“螺旋上升”写法的好处是，不管出现多离奇的情节，作者都可以搬出一个高人，硬生生说是他干的，很多不合理的情节就会迎刃而解。这种写法当然会省力，但也有欺负读者智商的嫌疑。读者不禁要问，为啥最开始就没出现一位厉害大佬？非要主角跟他们实力接近之后，他们才会出山？然后被主角胖揍一顿！

　　正是这点原因，导致了一大批传统作品，逐渐失去了生命力。

　　后来的很多作者，又在原先的基础上，做了很多的改良和优化，使得“螺旋上升”式作品的世界观稳定了许多，但也没能从根本上解决这个问题。

　　可不管怎们说，这种写法依旧是主流，而且更受读者欢迎。

　　另外一种相对小众的写法，是“横向展开”式的作品，从一开始就讲清楚整本书的世界观，高手就是高手，到了结尾，高手依旧是高手。就像《西游记》，如来佛祖一出场就很强，到了结尾也还是很强。

　　而《雪中悍刀行》的架构，就属于这种类型。王仙芝从一出场，就是天下第一，即使后来他败在徐凤年手里，也是天时地利人和，共同作用的结果。

　　这类写法的好处是，逻辑自洽性比较高，读者不会有智商受到侮辱的感觉。当然，这种写法的缺点也明显，就是整个故事的世界观容易坍塌。如果故事大纲编的不好，很容易前后矛盾，因此写作难度会有所增大。

　　这两种写法，各有好处，也没有优劣之分，只不过第二种方式难度更大，对作者功力要求更高。

　　至于哪种写法更好，也并没有一定的标准，还要看读者喜欢。两种写法都有优秀作品，不能一棒子打死。

　　关于玄幻小说的两种世界观，就先聊这么多。

　　接下来，我们将会从江湖走入庙堂。江湖匹夫一怒，不过就是血溅十步。而庙堂天子一怒，却是能够伏尸百万，更加波澜壮阔。

　　徐凤年能否率领北凉，抵抗百万铁骑南下？众多风流人物逐鹿天下，最终又会鹿死谁手？

　　一切精彩，敬请收听我的下回讲书，无忧人终得无忧。

上一期讲书中，我们聊到徐凤年在幽州大开杀戒，最终成功俘获老将燕文鸾的忠心。直到此时，徐凤年才算坐稳了北凉王的位置。可在北凉军的心中，他距离成为徐骁一样的枭雄，还有很大差距，主要因为他还缺少军功傍身。

　　而要想获得军心，惟一的方式就是在跟北莽的大战之中，能取得几场大胜。而在这之前，他还有一道关隘要迈过去，就是不能死在王仙芝手中。

　　咱们之前说过，正常情况下，人间很难出现比王仙芝更强的武夫。可这句话的前提是——正常情况下。如果很多机缘巧合凑到一起，也不是没有机会将这老匹夫拉下马。

　　自从上次被徐凤年打退一千丈，王仙芝就放出话来，只要徐凤年跨入陆地神仙境界，他就要出城来杀徐凤年。当然了，徐凤年要是躲在三十万铁骑之中，王仙芝也没办法，江湖武夫归根结底不是千军万马的对手。

　　可别人能避其锋芒，徐凤年却不可以，有两点原因。

　　第一点原因在于，徐凤年如果避战的话，王仙芝很可能会大杀北凉军卒。如此一来，北凉好不容易聚拢起来的军心，很快就会散掉，也就没有实力跟北莽一战。

　　第二点原因，徐凤年本就是混江湖出身，在最新的武道宗师评比中，他位列天下第六。如果他不敢迎接王仙芝的挑战，起了避战心理，用俗话说就是“认怂了”的话，他就会出现心境瑕疵。而他只要心境出了问题，那他这辈子就再没希望，挑战王仙芝天下第一的宝座。

　　当年王仙芝还不是天下第一时，就从不怕跟比自己强的对手打架，即使输了，也从不避战。也正因为他有这种敢与“举世为敌”的气魄，才使得他能够登顶武道。

　　无论如何，徐凤年都要跟王仙芝打一场，这一架或早或晚都要来。所以他现在最需要做的，就是尽快提升实力。

　　那要怎么提升实力呢？

　　其实早在很多年前，北凉的两大谋臣，李义山和赵长陵，就已经为徐凤年备好了一份礼物，也可以说是一份机缘。徐凤年唯有抓住这次机会，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才有可能跟王仙芝一战。

　　话说此时在太安城，离阳朝廷派出数千精锐，护送一辆马车。马车之上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年迈的老太监，另一个则是一动不动的“活死人”。

　　这个老太监，名叫赵思苦，算是北凉安插在离阳的奸细。而赵思苦本来的身份，其实是赵长陵的家奴，他管赵长陵叫“小主人”。后来离阳一统天下，赵思苦刚到离阳皇宫时，还是一个寂寂无名的小太监，可他靠着几十年的兢兢业业，逐渐受到了皇帝的信任，被派来执行这次押送任务。这么多年，他一直感恩于赵长陵对他的照顾，就把朝廷的这次秘密行动，提前通知了北凉。

　　而朝廷之所以动用这种大阵仗，就是为了运送车上的这名“活死人”，这人名叫高树露。

　　说起这个高树露，身份就更不简单了。我们对于《雪中悍刀行》历史的了解，大概起始于八百年前大秦皇帝一统天下，可惜他的子孙不争气，大秦帝国三世而亡。

　　大秦之后，一统天下的是大奉王朝。

　　在四百年前，高树露就是大奉王朝的皇子。他本该继承皇位，可他却独自一人入山修道，成了一名江湖人。他靠着无与伦比的武学天赋，在江湖闯荡不久，就成了当时的天下第一人。他在四百年前的江湖地位，就相当于王仙芝坐镇武帝城，以一人之力，压得整个江湖喘不过气。

　　只不过王仙芝从不滥杀无辜，而高树露却是杀人如麻的大魔头。作风相当凶悍。

　　他在行走江湖的十几年间，兴之所至便杀人，杀得整座江湖笼罩在腥风血雨之中，光是陆地神仙，他就杀了两个。有他在，就没一人胆敢自称高手。在那之后，天下道门凑出八十一位真人，联手布下镇魔大阵，仍是被高树露于地肺山之巅宰杀殆尽，留下一句“我本是人间仙人，镇什么魔”，而后就逍遥远去。

　　高树露的强大还不止于此，每个时代都有自己的天下第一，而高树露在历届天下第一中，也几乎是独占鳌头。后世人所说的一品四境，也就是一品境界中的金刚、指玄、天象和陆地神仙，就是他根据自己的武学感悟，划分出来的。可以说没有他，如今的高手该如何划分，就都会是未知数了。

　　这还不算完，高树露还是有史以来，唯一一个以“天人之姿”行走过江湖之人。

　　说到“天人之姿”，就又要引出境界划分。我们已经知道，一品四境中最牛的，就是陆地神仙。

　　那有没有比陆地神仙更牛的？有，答案就是“天人境界”。

　　所谓陆地神仙，“陆地”两个字指的就是人间，陆地神仙俗称人间仙人。而成为陆地神仙后，若是再往上一步，就有可能过天门飞升成仙。而要是能够过天门而不入，依旧返回下界，就成了天人，成就“天人境界”，战斗力只会更牛。

　　过天门而不入的这些人中，名气最大的，还得说是大名鼎鼎的的吕祖，只不过他忙着找徐脂虎谈恋爱，不曾走过江湖。

　　除此之外，天人境界根据有没有瑕疵，又可分为“有瑕天人”和“无暇天人”，这些等我们遇到的时候再聊。

　　在四百年前，高树露过天门而不入，成就了天人境界。而在当时，他又被称为“忘忧天人”。天人的最大特点，就是体魄坚韧，甚至要比佛门大金刚更抗揍，相当于披上好几层防弹衣。

　　如果徐凤年能得到高树露的体魄，就更有希望战胜王仙芝。这次他接到秘报，知道高树露就在马车上，于是他亲自来拦截。

　　此时的徐凤年，已经能够神游天地，也就是人在北凉，灵魂却可以出窍。只不过这项技术，他还掌握不好，很容易出问题，不能运转自如。

　　此时的高树露，仍旧是个“活死人”，他四百年间不吃不喝，却也不死。就有些类似于科幻电影，把人放在低温环境下，过几百年还能唤醒，差不多就是这回事。

　　而他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在四百年前，有一个无名道士，不满他滥杀无辜，将其镇压了四百年。那一战当真是惊天动地，到现在还有人坚信，只有斩魔台齐玄帧或是武当洪洗象出山，去跟王仙芝一战，才可以跟镇压高树露的那一战媲美。

　　其实那时候的高树露，也已经是人间无敌手，可既然无敌，又为什么会被无名道人镇压呢？

　　这就要说到天理循环，在雪中的设定中，天道虽然难测，却也有一定的规律。天下万物，遵循着一物降一物的规则。要是一个人太强的话，老天就会派一个专门克制他的人。

　　而镇压高树露的这名无名道人，可以说是他的相克之人，也可以说是他的报应。

　　在一甲子之前，李淳罡也曾无敌于世，而就在那时王仙芝应运而生，他就是李淳罡的相克之人。用现在比较火的一句话来形容，相克之人的关系就是：百因必有果，你的报应就是我。

　　说回那名无名道人，咱们就又有瓜可吃了。

　　其实啊，当时镇压高树露的那个无名道士，就是大秦皇帝转世，也就是徐凤年的另一个前世。那到目前为止，我们已经知道徐凤年的另外三个前世身份，分别是：真武大帝、大秦皇帝、无名道士。

　　除此之外，徐凤年还有一个前世的身份，我们之后还会说到。

　　徐凤年这就有些欺负人了，你这辈子投个好胎就算了，咋生生世世投胎都这么好，每一世都近乎天下无敌，主角一开挂，还让不让配角们好好玩耍了！咋的？投胎时候给阎王爷塞红包了？

　　说回正文。

　　话说离阳朝廷在得到高树露身体后，为了镇压他，也是煞费苦心。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龙虎山大天师下山画符，借此继续镇压高树露。否则一旦这尊魔头重新现世，那难免又是一场浩劫。而离阳皇帝其实也有私心，他打算把高树露当成一个后手，万一哪天王仙芝突然杀入皇城，他就可以把高树露放出来，让他们来一场巅峰大战。

　　由于需要靠着符箓镇压，所以此时的高树露，满脸满身都是黄纸符箓。要是不知道内情的，还以为他跟人打扑克牌，输了的往脸上贴纸条呢！

　　这些道士还是有些能耐的！画符就能让人不腐烂，符箓是高科技？还是说符箓的成分里有福尔马林？这要是搁到现在，能解决老大的医学难题了！那句话说的不错，科技改变生活。

　　开个玩笑。

　　而让朝廷没想到的是，这次来打劫的人不光是徐凤年，还有逐鹿山的魔头们。为首之人，正是洛阳。此时的洛阳已经今非昔比，她上次把修为借给了徐凤年，虽然后来徐凤年又还给了她，可这一来一回之间，修为折损严重。

　　所以当下的洛阳，已经没了之前的身手，从此也退出了顶尖高手争夺的行列。

　　洛阳跟高树露，可以说是老熟人了，毕竟洛阳活了八百多年，高树露才活了四百多年，真要论起来，还得叫上一声老奶奶。

　　而四百年前，高树露跟无名道人大战一场之时，洛阳就在一旁。所以他们两个人，已经认识四百年了。

　　见到洛阳的出现，离阳军队如临大敌，可双方还没动手，马车这边就有异相发生。只见高树露竟是动了起来，身上的符箓也一张张掉落，他伸了个懒腰，看向洛阳，说道：“四百年后，又见面了。”

　　跟老熟人叙旧过后，不知道为什么，高树露又抬头望向遥远西北，莫名其妙的说道：“再不来的话，我可真要大开杀戒了。”

　　他这句话，是对西北藩王徐凤年说的。

　　话音未落，从天而降一个紫金身影，正是元神出窍的徐凤年，也可以说是曾经镇压过高树露的无名道人！

　　按照此时的实力对比，天人高树露是要强于徐凤年的，可他也有着天下第一人的骄傲，不愿意占便宜，就对徐凤年说道：“你且再去神游一次，我稍后会去北凉找你。”

　　徐凤年也知道免不了一战，于是转身离开，等高树露自己送上门。

　　而在这期间，徐凤年还要再神游一次，他这次要去的地方，是北莽大草原。而这次神游，也会是他的倒数第二次神游。

　　能出窍神游，已经可以算是神仙手段，没练过武的普通人根本看不到他的身影，所以徐凤年一路畅通无阻。而第一个发现徐凤年踪迹的，是棋剑乐府洪敬岩，也就是前段时间的天下第四高手。

　　洪敬岩这个人，在很多方面都有很高的天赋。他不光是天下十大高手，同时还擅长领兵打仗，受到慕容女帝的喜爱。在北莽庙堂之上，他可以说就是削弱版的拓跋菩萨。

　　而洪敬岩的野心，却比拓跋菩萨还要更大。他若是一心钻研武道，很有可能成为下一个王仙芝，但他不光追求武道，还要裂土封王。他既要成为王仙芝一样的武夫，又要成为徐骁一样的枭雄。

　　可此时的洪敬岩，心里并不舒服。因为前段时间在流州，他跟徐偃兵打了一架，不光没占到便宜，还处处避战，一直被追回到了北莽老巢。这对于心高气傲的洪敬岩来说，心境难免会有所损耗。他如果不能恢复心境，武道修行很可能会停滞不前。

　　这一次，他遇到了要向北而去的徐凤年。拦不拦，就成了一个问题！

　　再次面临了两难选择，他怀疑这是徐凤年给他下套，因为他不觉得北凉王敢一个人来北莽，说不定徐偃兵就在附近。可他如果不出手的话，让徐凤年继续向北，他的心境就会进一步受挫。

　　徐凤年也看出了他的两难选择，笑问道：“接连跟洛阳和徐偃兵两战落败后，你洪敬岩已是落魄到这般凄惨田地了吗？都不敢出手？你这样的心境，别说是人间无敌手的王仙芝，恐怕过不了一年，就都不是我的对手了。”

　　洪敬岩平淡道：“口舌之争，有何意义。”

　　徐凤年点头笑道：“你天赋太高，总觉得天下第一人是囊中物，于是很早就志在庙堂，可以说一开始就误入歧途，以后的江湖，恐怕就没有你的一席之地了。”

　　洪敬岩冷笑道：“徐凤年，就算你已能神游，试图融汇三教，借机摸着了陆地神仙的门槛，可你当真有资格对我妄加评论？”

　　徐凤年摇了摇头，嗤笑道：“不服的话，你就拦我一下试试。服了的话，我等你带着手下骑军，一同来北凉送死。现在，让开路。”

　　洪敬岩嘴角翘起：“你也知被我盯上，我不挪步，你便无法北上？徐凤年，你何时如此有自知之明了？”

　　徐凤年双手握双刀，大不了就是再打一架，他眼神轻蔑的看向后者。

　　反观洪敬岩，他此生已经战败两次，如果再输给徐凤年，他的心态估计就崩溃了。可如果真的让路，也难免会让他心境受挫。可他突然想到一件事，就是徐凤年这次神游之后，一定会死在王仙芝手里，也就无所谓会不会留下心结了，他瞬间就变得释然了。

　　最终，洪敬岩还是让路了，他示意徐凤年可以继续北上。徐凤年则是嘲讽大笑，说道：“你从今日起，已经失去跟我一战的资格了”。

　　洪敬岩怔怔站立原地，喃喃自语道：“成为天下第一，跟成为天下共主，真的无法兼顾吗？”

　　这次神游，徐凤年的下一站是北莽皇宫。皇宫守卫森严，徐凤年想要刺杀慕容女帝无疑是痴人说梦，他也只是想来瞧上一眼，没打算出手。于是整个北莽皇宫，都看到了一个金色身影，在皇宫之上待了一会，就原路返回了。

　　估计徐凤年心里也清楚，此时的拓跋菩萨肯定不在皇宫，要不然他就是来找死了。

　　慕容女帝闻讯赶来，却没见到徐凤年一面，她也并未动怒，只是略带悲悯神色，轻声笑道：“傻孩子，大势所趋，就算北莽吃不下整座中原，小小北凉还是不在话下的，你一人侥幸举世无敌又能如何，大不了就是第二个曹长卿罢了。”

　　这话道出了徐凤年的艰难处境，若是北凉抵挡不了百万铁骑，他就算成了天下第一，也只能亡命天涯。

　　徐凤年就这样，又在北莽旅游了一大圈，才返回北凉。上一次游历北莽，一走就是好几个月。这次在北莽境内一来一回，不过就是几个时辰，比坐飞机还快。

　　我有了一个伟大的物理学发现：就是元神出窍之所以速度快，很可能是因为意识是以光速在空气中传播，所以特别快。而肉身即使能飞，再快也比飞机快不了多少！

　　厉害不？就凭借这个发现，我去申请个诺贝尔物理学奖，应该问题不大吧！

　　开个玩笑。

　　在这之后，徐凤年和高树露按照约定，在北凉碰面，地点选在青鹿山。

　　在山巅之上，两个人稀里糊涂打了一架。

　　徐凤年一点都不客气，上来就使绝招。有羊皮裘老头儿的两袖青蛇，有天下用刀第一人顾剑棠的压轴绝学方寸雷，有陆地神仙之下无敌手人猫韩生宣的红绳，更有邓太阿的飞剑术。

　　可这些招式，仍是伤不到拥有天人体魄的高树露。此时两人要是比较真实实力，徐凤年必败无疑，可高树露却没有这么做，而是跟徐凤年比起了心境高低。

　　徐凤年对此也很意外，他问道：“高树露，你要是本本分分跟我比试武道实力，我必败无疑，你为何要拣选心境来一较高低？”

　　高树露淡然道：“必胜之局，对于我高树露而言，有何意思？四百年前就未尝一败，四百年后再多一场，又能如何？你可知我是怎么想的？”

　　徐凤年摇了摇头，说道：“在你高树露看来，做仙不忘做人，过了天门，位列仙班，已不是人，这个仙，想要下山降世，亦是要遵循世上气运，哪里称得上逍遥天地，所以你想要做的，是陆地之上独一无二的天人，而不是九天之上的仙人。”

　　高树露平静道：“登山之时，我只想知道这一代的忘忧之人，是否真的可以忘忧。说实话，我先前对你并不看好，你若是能算忘忧，天底下就没有心怀忧虑之人了。我当初选择走火入魔来忘却一切，不知我者谓我何求，看似知我者，谓我心忧，其实不过还是一知半解。四百年来，大概还是只有你真正知我。”

　　徐凤年双手笼袖，平静道：“不去想前世来世，今生无憾就足够。”

　　高树露略显遗憾道：“四百年后的江湖有趣太多了，可惜支撑我四百年形神不坏的意气，终归是强弩之末。四百年前大奉王朝几乎一统天下，却为北地蛮子踏破京城。要不？”

　　徐凤年点头道：“就等你这句话。”

　　高树露笑道：“来时无忧去无忧。我已知生死，又不惧死，奈何以死惧之？我已证长生，又不恋长生，奈何以长生诱之？”

　　然后，高树露站起身，回首看了眼天下，笑着向徐凤年走去。四百年前真正是一人就是一个江湖的高树露，跟徐凤年一个擦身，彼此融合。

　　谁能解释一下，两个身体彼此融合，又是哪门子高科技？

　　话说这一操作之后，高树露把天人体魄赠送给徐凤年，让他去跟王仙芝一战。此时的徐凤年，境界迎来了一次质变，提升幅度很大。

　　高树露之所以愿意消散天地间，因为他本就不愿飞升。经过了四百年，他虽然仍旧活着，可身体却已经大不如前。而且当初大奉王朝，就是被北方蛮族踏破，他想让徐凤年更强一些，能够为中原守住国门，不被北莽攻破城池，也算替他完成一桩心愿。

　　可徐凤年知道，王仙芝也早就有了天人体魄，而单纯从武学角度来看，他还是差上一些。他要想战胜王仙芝，还需要继续补强。而他能想到的办法就是，争取做到三教合一。把儒释道三教精髓，融入到自己体内，只有这样，才有一丝机会跟王仙芝一战。

　　而为了融汇三教，徐凤年将要再一次元神出窍，这一次他要去的地方，是几十年前的春秋国战时期。

　　他将会去到他还是少年、徐骁还不是北凉王、吴素还没死的那个时代。这一次出窍，他将一走就是几个月，会知道很多埋藏在历史废墟中的事情。这趟梦游春秋，也正好能为我们解惑，让我们了解很多历史谜题。

　　与此同时，王仙芝已经清晰感知到徐凤年取得了高树露的体魄，入了陆地神仙境界，他当即出城，前往北凉杀徐凤年。而这一路之上，有很多人为了救徐凤年，选择去拦路，这些人肯定是拦不下，可却为徐凤年梦游春秋争取了时间。

　　那么，徐凤年在春秋历史中，将会见到哪些场景？他又能否做到融汇三教？

　　一切精彩，敬请收听我的下回讲书，求大道梦游春秋。

上一期讲书中，我们聊到时隔四百年，高树露再次以天人之姿现世。而经过一场对谈之后，他自愿把天人体魄赠与徐凤年。如此一来，徐凤年就有了跟王仙芝叫板的底气。可也仅是有了底气而已，距离能够战胜王老怪，还有不小差距。

　　而徐凤年眼下要做的，就是再次神游，争取在神游中获取机缘，做到儒释道三教融会贯通。

　　在这三教当中，道教和佛教的机缘，相对容易获得。因为当初在北莽，龙树僧人赠与他一碗金色血液，其中就包含了佛教机缘。而不久之后，还会有人赠予他道教机缘，这就是后话了。

　　可徐凤年却唯独缺少了儒教机缘，自古以来，佛教和道教成圣比较容易，却极少有儒生能够入圣。如今的天下，已经明确成为儒圣的，就只有忙着为西楚复国的曹长卿，以及叛出北凉的陈芝豹。

　　徐凤年来到武当山，他要在这里开始最后一次神游，而这次神游的目的地，将会是二十几年前的春秋国战时期。在武当山之巅，徐凤年使出了类似于“一气化三清”的手段，从身体里又多拎出两个魂魄，加在一起就有三个“徐凤年”，三人共入梦，为求大道梦游春秋。

　　恍恍惚惚间，徐凤年如同穿越了一般，来到了春秋国战时期。只不过，穿越过来的只是一缕魂魄，他只能看到发生了什么，而不能影响到历史走向。

　　说句题外话，我要是能灵魂出窍回到二十年前，肯定不凑这热闹。绝对是往彩票店跑，根据这一世的新闻，就去买彩票，个个中头奖，赢的钱，都拿去买腾讯股票。

　　开个玩笑。

　　在这一场大梦之中，他每次眼睛一闭一睁，就代表了一个梦的结束。

　　量子力学有“薛定谔的猫”，说的是打开箱子后，永远不知道那只猫是死是活。徐凤年情况类似，每次一睁眼，都不知道会出现在哪里。

　　当他第一次睁开眼，恍惚间，他出现在一处被离阳军队包围的城池，名叫丹铜关。

　　丹铜关里住的人，都是离阳领兵大将的家眷，按照离阳皇帝自己的说法，之所以派遣重兵，就是为了保护这些将军的家眷。可实际上，谁都看得出来，这是离阳皇帝为了牵制领兵将领，把他们的家人当成了“质子”，以防他们谋反。

　　在这群人当中，徐凤年见到了年轻的吴素，以及幼年的自己。也正是在这里，徐凤年认识了后来的世子赵铸，如今的小乞儿。

　　这个夜晚，小赵铸偷偷找到小徐凤年，说道：“小年，我老师今晚就要带我离开这里，你走不走？要走的话，咱们哥俩一起跑路！”

　　徐凤年摇头道：“我娘说了，我不能走。”

　　赵铸着急，红着眼睛说道：“我可是求了老师好半天，他才让我来找你，你要是不走的话，咱俩以后可能就真的见不着了。”

　　徐凤年咧嘴一笑：“我真不走，书上说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但是你放心，书上也说了，人生何处不相逢。”

　　赵铸无奈道：“小年，真不走？我可真不管你了啊，我要是再不回去，师父就要急死了！”

　　徐凤年让赵铸等一会，他取出一个钱袋，老气横秋地说道：“本来说好了的，以后咱们一起上阵杀敌，你力气大，就冲在前头，我读书识字多些，就帮你出谋划策，现在看来是不行了。这袋子钱你拿着，出门在外，一文钱难死英雄汉。你不是总馋嘴鸡腿吗，记得到了安全的地方，你就买两只，就当我也吃到了。”

　　赵铸小心翼翼放好袋子，哭着说道：“小年，你千万别死啊，以后我一定会去找你的，我这辈子就只认你一个兄弟。”

　　徐凤年安慰他说道：“你才多大，就一辈子一辈子的，走你的，史书上那些成大事者，连老子媳妇儿子都能说丢就丢，哪像你这么婆婆妈妈。”

　　两个天真的孩子都哭了，分别之际他们都没想到，二十年后，他们将会成为逐鹿天下之人，决定天下归属，他们要打的仗，甚至比“西垒壁之战”更气吞山河。

　　小赵铸离开后，徐凤年身后出现一个温婉女子，正是他的娘亲吴素。

　　小徐凤年轻声道：“娘，别跟爹说我哭了啊。”

　　吴素柔声笑道：“小年，要记住，男儿有泪不轻弹，那是只因未到伤心处。真伤心的时候，想哭就哭，别憋在心里。”

　　徐凤年把脑袋搁在娘亲的膝盖上，好奇问道：“娘，大姐说人死了以后会变成天上的星星，二姐说不会，那到底会不会啊。”

　　吴素摸着他的脑袋，微笑道：“不知道啊。”

　　徐凤年叹了口气，“我要是能快些长大就好了。”

　　吴素摇头笑道：“不长大才好。”

　　这一对母子，此时就这么说着闲话，很是惬意。

　　可在他们身后，徐凤年的魂魄却泪流不止，望着尚且年轻的吴素，轻轻的喊了声：“娘。”

　　第一梦结束，徐凤年睁开眼睛。

　　再次睁开眼，徐凤年已经身处西垒壁战场，西垒壁之战是徐骁打过最艰苦的一场仗，也奠定了天下归属。

　　由于西楚军队的顽强抵抗，徐家军始终处于下风。在徐家军大之帐内，北凉高层将领正在议事。经过细致的讨论和推演，李义山提出了一招致胜方略：要想扭转颓势，就必须有人带着一队骑军，孤军深入敌人腹地。可这支军队多半会全军覆没，成为牺牲品。

　　李义山盯着徐骁，沉声道：“恳请大将军，让一名将领，带领两万轻骑前去送死！”

　　此时不过十六七岁的陈芝豹，已经是人中龙凤，是徐家军二号统帅，他平淡道：“义父，不用两万人，给我一万五千骑就够了。”

　　一旁的袁左宗笑道：“你还要为最后一场大战做准备，这场仗，还是我这个大闲人去吧。”

　　褚禄山则嘿嘿笑道：“这种大家一起死光光的仗，你们谁有我熟稔？跟我抢，也不嫌害臊？”

　　李义山平淡道：“咱们这场仗，叶白夔肯定有后手，咱们也得分作两拨，算是先后赴死，前者死得要慢，越慢越好，最好是耗光大楚的所有轻骑，甚至务必要让大楚重骑进行过一轮冲锋。左宗擅长保存实力的骑战，就他去吧。”

　　陈芝豹笑道：“一万五千骑给左宗，我只要后续的五千骑，只要左宗拖到大楚重骑投入战场，我就能保证吃光他们。”

　　于是乎，袁左宗领一万五千骑赶往妃子坟，这一战，也成了整个春秋国战期间，最为经典的战役之一，为后世兵法大家学习研究了很久。也正是因为妃子坟死战，让袁左宗跻身春秋名将行列。

　　临出征之前，袁左宗看向义父徐骁，眼神坚毅。

　　徐骁走上前，轻声道：左宗啊，义父不会说什么好话，就说一句。就算死了，好歹争取留个全尸，以后入棺的时候，义父也好帮你穿上一双亲手缝的布鞋。”

　　袁左宗听着丧气话，却没有半点愤懑，洒然笑道：“不用，留着给小年穿就行。就当我给他的礼物，这么多年也没送过他什么物件，心里头总过意不去。”

　　铁汉柔情的徐骁虽然心中不忍，可还是挥手道：“去吧。”

　　一万五千轻骑在深夜中悄然离开西垒壁。徐骁站在原地，左边是赵长陵，后边是李义山，恰似他的左膀右臂。

　　而褚禄山则是蹲在地上生闷气，徐骁在这名义子身边蹲下，抬手拍了拍他的脑袋，笑着说道：“只要这回能吃掉大楚，就由你做开蜀先锋。义父本来已经许诺给左宗，他要是死了，刚好你来算上他那份。”

　　后来这一战，褚禄山千骑开蜀，也成为了春秋国战中，最为经典的战役之一。

　　徐凤年看着这一幕，心头苦涩，北凉能有如今的家底，正是靠着老一辈拿人命堆积出来的。而陈芝豹叛出北凉，也并不是没有道理，他徐凤年毫无功劳，凭什么统帅三十万铁骑，难道就因为他姓徐？

　　徐凤年陷入了沉思。

　　第二梦结束，徐凤年再次睁眼。

　　这一次迷迷糊糊之间，他出现在了洪嘉北奔的队伍当中，看到大批的士子书生，向北赶赴北莽。在人群中，他见到了一位老熟人，正是一身儒生打扮的麒麟真人。

　　更让他吃惊的是，麒麟真人竟然能看到他，还能跟他说话！要知道，徐凤年此时只是一缕魂魄，并没有实体存在。

　　麒麟真人捻须笑道：“总算见着这个你了。”

　　徐凤年吃惊道：“你早就算到了能在这见到我？”

　　麒麟真人点头道：“贫道说过，哦不对，是将来有一天会在倒马关内对你说，贫道此生不算天地，只算人。两朝灭佛，唯独北凉诚心亲佛，你既然愿意扛起重担，那么就该你得到刘松涛的那份气数，由此搭起了灯笼骨架，因此龙树僧人的那碗血，也该点亮笼中灯芯了。”

　　麒麟真人这话的意思是，徐凤年已经得到了佛教的机缘。归根结底，这还是因为他愿意收留无家可归的僧人。而这两份机缘，分别来自龙树僧人的那一碗血，以及刘松涛的主动馈赠。

　　徐凤年抬头轻声道：“在这春秋之中，我已经见识过齐玄帧坐斩魔台斩天魔；李淳罡青衫仗剑入西蜀，剑气滚龙壁；西蜀剑皇替天子一剑守国门，直至剑毁人亡，被马蹄践踏成肉泥。见过了许许多多人事，可一直没能找到儒家机缘。”

　　麒麟真人笑着说道：“儒释道三教根柢。后两者与你天然相亲，其实不用你找，就已找到你，水到渠成而已。至于儒家的浩然气，你要刻意寻找的话，多半是找不到了。”

　　徐凤年叹了口气：“少了这股气，那我又该如何拦下王仙芝？”

　　麒麟真人闭目掐指算卦，睁眼后缓缓说道：“贫道毕竟不是真的神仙，飞升之前注定算不准身后事。不过此时此地，贫道不管如何竭力推算，你都拦不住王仙芝。不过贫道也算不准一些人一些事。贫道也不能与你言谈过多，这就要护送这些士子进入北莽。徐凤年，你好自为之。”

　　虽然见到了麒麟真人，可对于如何找到儒家浩然气，徐凤年依旧是没有头绪，而缺少了这股气，他就不是王仙芝的对手！

　　第三梦结束，徐凤年再次睁眼。

　　这一次睁眼之后，他竟是出现在了北凉。在这里，他见证了整个王府的修建过程。也知晓了李淳罡，为什么会被镇压在听潮亭底下。

　　原来北凉王府所在位置，正是酆都的遗址，是酆都绿袍儿的家乡。

　　绿袍儿死后，断了一臂的李淳罡，一个人占据了整座山，轻轻松松打退了徐骁手下数百精骑。后来，徐骁数次独自一人提酒上山，跟李淳罡侃大山，说了很多心里话，颇有英雄相惜的意思。

　　徐骁每次喝酒都会喝醉，然后就昏睡在老剑神身边，每次都是李义山搀扶着他下山。终于有一天，羊皮裘老头接过了徐骁手里的一壶新酒，破天荒开口询问道：“这酒喝着如何？”

　　徐骁直言不讳说道：“这没名字的劣酒，比起以往的好酒，口味差得远了，但价钱便宜，喝着痛快不说，更是很能醉人，这就足够了。”

　　李淳罡喝了一口酒，说这酒名叫“绿蚁酒”，虽然便宜但是够劣。

　　在这之后，徐渭熊给绿蚁酒作诗，这种酒才逐渐风靡大江南北，人尽皆知，成了北凉的土特产之一。

　　喝过了这顿酒，老剑神才答应徐骁，允许他在这里建造北凉王府，而他则因为愧对绿袍儿，选择呆在听潮亭底下。所以，李淳罡并不是被镇压，而是自愿画地为牢。

　　我估摸着，徐骁之所以每次喝绿蚁酒都会醉，就是吃了没文化的亏。在古代，绿蚁多数时候特指一种米酒，估计他不太识字，每次都拿绿色蚂蚁泡酒，喝了就醉。那不是喝多了，是食物中毒了！

　　开个玩笑。

　　在这场梦境中，徐凤年还知道了另一件事。

　　就是徐偃兵为何要改姓，又为何成为徐骁的扈从。

　　当初四大宗师之一的枪仙王秀，死在了徒弟陈芝豹手中。当时的徐偃兵还姓刘，是王秀的师弟，他要入北凉杀陈芝豹替师兄报仇，顺便刺杀徐骁。

　　可那时的徐偃兵武功还不是太高，被老黄用了八剑就给拦了下来。徐骁对于江湖武夫向来不客气，可他这次却准许徐偃兵离开，并给他三次报仇机会。徐偃兵接连出手刺杀了三次，每次都以失败告终，自那以后，他就成了徐骁的扈从。再后来，徐骁赐予他姓徐，改名徐偃兵。

　　而徐偃兵跟马夫老黄，属于不打不相识，经常一起喝酒。其实老黄本是西蜀剑皇的师弟，他最开始来北凉，也是要刺杀徐骁，杀了很多次都失败了之后，恨意渐渐消失，就也投靠了北凉。

　　老黄对徐偃兵说：“俺是打心眼里喜欢世子殿下，他从不会嫌弃我有一身马骚味，看人的时候，的确是在看人，不像以往走江湖瞧见的许多豪阀王孙，看门当户对的家伙才算看人，看其他人都是看狗。当然，最重要的是这小子只要来牵马，都会偷偷给我带来一壶酒，看着我喝酒，他就很开心。这孩子总念叨着江湖好玩，我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带他去真正的江湖走一走，可我估计他要是见到了真正的江湖，一定会失望的。”

　　说到这里，缺门牙的老黄笑得合不拢嘴，不小心从嘴里漏出许多黄酒。

　　看到这滑稽一幕，徐凤年却笑不出来，他又开始怀念跟老黄走江湖的日子。他很后悔，要是当时拦着他不去武帝城，该有多好。

　　徐凤年下意识握紧拳头，既然老黄死在了王仙芝手里，这个仇，他徐凤年就要亲手报。

　　下一刻，这个徐凤年就已经回神，出现在武当山之巅。 　　

　　此时的徐凤年，他的两个元神已经梦醒，分别收到佛教和道教的机缘，返回体内。现在就只差一个元神，仍旧困在春秋大梦之中，寻找着儒教的机缘。

　　按理来说，徐凤年应该再等下去，等到最后一个自己回神，他才有机会跟王仙芝一战。可此时的徐凤年，知道了一件事，呵呵姑娘为了阻拦王仙芝，已经是命悬一线。

　　所以他决定不再等了，即使明知不敌，他也不愿让呵呵姑娘为她去死。

　　在徐凤年入梦的这些时日里，呵呵姑娘数次刺杀王仙芝，就是为了帮他争取时间。此时的呵呵姑娘，已经身受重伤。最擅长偷袭的她，已经再没体力刺杀，只能正面面对王仙芝。她杀过王明寅，杀过柳蒿师，杀过很多很多的高手，她不怕杀人，也不怕被人杀。她只是有点不开心，她觉得自己做得还不够好，没能保护好徐凤年。

　　呵呵姑娘的视线早就模糊不清，但仍是抬起头。上一次她命悬一线，就是对阵一截柳的那一次，那时候她快要撑不下去了，徐凤年就从天而降，落在了她身前。

　　呵呵姑娘闭上眼睛，已经做了必死的准备。这时候，不知是不是错觉，一只温暖手掌轻轻按在她的脑袋上，柔声道：“不准睡懒觉。”

　　来人正是徐凤年，他转过头，直面王仙芝，朗声道：“王仙芝，你该死了。”

　　大战一触即发。

　　事实上，在呵呵姑娘拦截之前，已经有好几位高手，都曾拦截过王仙芝，他们又是谁呢？

　　接下来，仍是没能找到儒教机缘的徐凤年，将如何面对无敌于世的王仙芝？

　　一切精彩，敬请收听我的下回讲书，两天帝旷古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