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马重耳川行记
白癜风治疗要花多少钱 http://pf.39.net/bdfyy/qsnbdf/200110/7745188.html 点击上面蓝字陕北文化研究会 什么女替父去从军?什么女领兵把西征? 什么女登基坐龙廷?什么女大破天门阵? 对方回唱: 花木兰替父去从军,樊梨花领兵把西征, 武则天登基坐龙廷,穆桂英大破天门阵。 二鼓停下,他又唱: 赵州桥儿什么人来修?玉石栏杆什么人来留? 什么人骑驴桥上走?什么人推车碾下一道沟? 对方回答: 赵州桥儿鲁班修,玉石栏杆圣人留, 张果老骑驴桥上走,柴王爷推车碾下一道沟。 末鼓又停,他再唱: 什么年里佛出世?什么年里降老君? 什么年里生孔子?这三年共生的什么人? 对方回唱: 纣朝一年佛出世,纣朝二年降老君, 纣朝三年生孔子,这三年共生的三圣人。 三通鼓罢,两支秧歌队不再问答。“二彩”挪为“三彩”,主队秧歌转为迎接客人,客队秧歌转为谦逊的受恩。这支秧歌队才算被对方正式接纳,于是开始谒庙、谒门子、转灯,晚上还有秧歌剧《扳水船》《走竹马》《小车子》等表演。值得一提的是,这些秧歌剧有情节,有故事,有大致固定的歌词,已经属于专业或半专业性质的“剧场型艺术”了。演员没有基本的训练是不敢上场的。一般要闹到深夜,演艺人员才在“公馆”歇下。第二天若主队意犹未尽,还可以与客队进行联欢表演,节目丰富多彩,有信天游、流行小调、小品、陕北说书等。演出完毕,这支秧歌队在该村的使命才算正式结束。 酒曲:消失在酒桌上的文明 在正宗民间艺人眼里,苗永须是“公家人”,文革前的中专生,行止见识自与纯粹的“农民艺术家”不同。比如,对秧歌,对酒曲,他比一般艺人多了一层自觉的保护意识。他会唱的传统酒曲有一百多首,利用哄孙子睡着的时间,写了出来,交给二儿子,说,“你们几个娃娃都不学,但这好歹也是你爸一生的心血,你把它打印出来,交给社会上喜欢的人,总比我带到墓窑里强。”但二儿子工作忙,几年过去了,也没有打好。他哀叹说,“我的这些娃娃都不办事。”他有一个最大心愿,就是将这些酒曲打好后,请一个识谱的人按他唱的调子配上简谱,将来就不会失传了。尽管实际情况可能比他预料的还要糟糕,也就是说即使配上简谱,酒曲可能还是要失传。因为酒曲不仅仅是几支曲子,酒曲背后是一整套风俗和传统,如果这些风俗和传统不见了,酒曲自然不会单独存在。 老重耳川人喝酒有“讲究”,而酒曲就是靠这些“讲究”而存在的。苗永须喝了一辈子酒,唱了一辈子酒曲,但他还是感叹酒里面的学问太深了。首先白事不能唱,尤其是老人去世不顺心,或青壮夭亡,更要与事主同哀,与孝子同哭。红事可以唱,但要分清老人的朋亲(逆序词,即“亲朋”)和子女的朋亲。一般来说,老人的朋亲属于同辈,可以唱荤;子女的朋亲属于晚辈,只能唱素。为客时,开席的酒曲一般是要夸赞主人的好招待,子女孝敬,老人慈爱;为主时,则要尽量低调、谦抑,除了自叙“小窑窄炕”、“少铺没盖”、“寒茶冷酒”外,还要“请客人们多担待,难在心里笑在怀。”对这种贬己扬人的客套,现在的年轻人已经很难理解了,认为那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甚至直斥为“虚伪”。殊不知任何一种文明都是在谦抑中长大的。含蓄、礼让作为古典人文精神的核心,不光是中国,也曾是欧洲绅士们共同遵行的道德规范。如果说与现在的以喝倒对方或巴结领导为最终目的的酒宴比,乡土中国的酒宴以夸奖对方为礼是一种“虚伪”,那么,我宁要这种虚伪的“文明”,而不要那种真实的“粗鄙”。(原作者:狄马)总之,在全民皆“麻”的喧嚣声中,在满耳“书记长、书记短”的阿谀声中,一代人的风仪、才华渐渐远去。代之而起的是,不分长幼的吆三喝四,无论男女的捋袖揎拳。只有尊卑还拎得很清。在我供职过《美容》杂志,曾发生了这样的怪事:老总佯醉,命令部属下跪。一位周姓诗人竟然真的长跪不起。传统乡村社会里,有朋自远方来,温一壶酒,藏在锅巷。客人盘腿坐在炕上,把酒话桑麻的情境是一去不复返了。 苗永须说,老陕北人喝酒先论齿序,齿序论好了,才能排座位。主妇一般是不上场的,她们在灶下忙菜,烧好了,端上来。主人先擎起一杯,悠扬的《敬酒歌》便在纸窗中飘荡出来: 二道道韭菜挣把把,好不容易咱们遇到一搭搭。 这杯杯烧酒你接下,接下这烧酒咱好拉话。 客人接过酒,一饮而尽。再斟满一杯,双手捧给主人,开口唱到: 一杯杯烧酒一碟碟菜,感谢咱主家的好招待。 我唱得不好嗓子赖,还请主人家多担待。 (白:担待些甚?) 一来我人年轻,二来我初出门,三来我人生认不得一个人。 好像那孤雁落在凤凰群,展不开翅膀放不开身。 叫亲朋,你多担承,担承我们年轻人初出一回门。 主人接起饮下,坚硬的心已开始融化。如果说进门时还多少有些隔膜,现在只有惺惺相惜的快意。多少日子里的眉高眼低、冷言冷语都在这杯中化去。主人的谦卑与客人的信赖已联为一体,酒曲成了最好的催化剂。 苗永须说,有一年,他和同村的几个年轻人到裴家湾卖炭(煤)。炭送到人家门上,正赶上午饭。主家说,看把你们热的!我叫婆姨给咱们弄点菜,再叫个唱家,把你们招待下。那时人都吃不饱,我们是瞌睡正等个枕头,人家一说,就顺势上了炕。菜端上来,酒瓶打开,那个叫来陪客的,开口先唱: 早起的鸦雀(喜鹊)叫得紧,婆姨咯囔说要来贵人。 晌午在窑里做营生,主家来了把我请。 我趿拉了两只鞋就起身,众亲朋就是大贵人。 人家唱罢,同村的年轻人咳嗽扬声,要他也来一个。他那天晌午有点累,但看那阵势不唱不行,就即兴编了一个: 喜冲冲,笑盈盈,转步子上了待客厅。 架耳窗子棂子门,红油桌子漆板凳。 先端上猪肉翘板粉,后端上羊肚拌青葱。 猪耳根拌黄瓜脆(个)生生,好菜多得乱(吆)沌沌。 金壶里转上来个竹叶青,银壶里转上个银西凤。 要吃好烟也紧承,大前门还有大中华。 炕上首席坐的是年老人,两旁里又坐着年轻人。 叫一声,年老的,还有众亲朋,咱们喝上酒儿红火一阵阵。 一曲唱罢,主人高兴得合不拢嘴,婆姨在地上直转圈圈。那个叫来陪客的一溜从炕上下去,再没有出现。贫寒之家准备一桌饭不容易,他们的热情需要肯定,赞美可以使他们获得自信。作为受恩者,也需要把这种感恩说出来,说出来心里才会踏实;而山乡草野长大的人见的人少,容易害羞,不喝酒不好意思说那些文绉绉的话,只有借助酒曲他才可以堂而皇之地表达内心的情愫。“但这也只是开场的节目,一个酒场几小时,老是夸人家光景过得好,婆姨长得俊,人家也受不了。”接下来,苗永须就会唱些关于历史典故的酒曲,这才是他的拿手好戏。 比如他唱的《刘备送徐庶》: 大炮响三声,刘皇叔他送先生。 这君送了臣来臣送君,将先生送到十里长亭。 你回到家中奉养你母亲,撂下我的这江山叫何人照应? 叫主公,你侧耳听,卧龙岗上有一人,诸葛亮他字孔明, 请下山岗尽力尽忱,敢比我还能。 他最爱唱的还有《草船借箭》: 赤壁鏖兵周郎用火攻(啊呦哎),(这)草船上借箭是鲁肃的功, 献连环的定计是凤雏庞统(啊呦哎),(这)七星台治好小周郎的 病(啊呦哎)。 丁奉徐盛二人打盘定计,要害主公,猛听船舱走雕翎,射棚声, 霎时间,霎时间,雾气腾腾(哎嗨吆),江河岸飘下一只孤舟子小 船(哎嗨呀), 船舱里边站一位将军(哎嗨呀),(哎)头戴金盔,身披金甲,左 挂弯弓,右插雕翎, 手执丈八长枪,人是那姓赵,名云,字是那子龙(哎嗨吆)。 在漫长的农业时代,由于贫困与落后底层百姓受教育的机会很少。这一类关于历史故事的酒曲,不仅可以助兴,还可以起到普及历史文化的作用,是真正的“寓教于乐”。年轻时苗永须会唱整本的《杨满堂征西》,从老令公开始唱上几代人,但现在已记不全了。“即使我能唱全,年轻人也没耐心听了。这些酒曲用不了几年,怕就要失传了吧?”说这话时,他的眼睛睁得很大,盯着我。似乎要听到一句否定的回答,但我没勇气说真话,也不想拿假话糊弄他。只好看看窗外,说,陕北的天蓝得很! 封树生:一个盲艺人的前世今生 在见到艺人封树生之前,我对他已经有了不少的了解。可以说是“神交已久,缘悭一面”。7年正月重耳川走出的著名律师朱占平,回乡省亲,录制了一段封树生自弹自唱的信天游《穿红鞋》,发在网上后,引起很多人的 穿上一双红鞋鞋硷畔上站,爱得他们年轻人不想吃饭。 叫一声(那个)年轻人哟你吃你的饭,我的这一双红鞋哟家常穿。 脑畔上(那个)耤地哟回不转牛,寻不下一个好男人我才交朋友。 寻下一个好汉哟满天天飞,寻不下一个好男人哟吵成一片鬼。 金饀秫(那个)开了花结成卜榔,好男人(那个)轮不到咱门上。 三十三颗荞麦哟九十九道棱,朋友(那个)虽好都是人家的人。 千里路上的雷声万里路上的闪,远路里(那个)交朋友都是徒枉然。雷声声(那个)响在(一个)当天天上,交朋友要交在(一个)门边边上。骑骡子(那个)不如骑上马走得快,交朋友(那个)不如拔上一筐苦菜。拔上一筐苦菜哟能就两顿饭,交下一个朋友哟(都是)枉徒然。大路(那个)再宽哟总有个畔,唱到(一个)达价咱咋算了。 其中倒数第二句为因袭信天游上下句格式的需要,是我加上去的。这是一段多少有些悲情的婚恋故事。故事中的女子或由于家贫,或由于貌丑,寻不下一个好男人做她的丈夫。她就穿上一双红鞋四处招摇,但这首歌了不起的地方在于,它并没有站在道德制高点上谴责这位“性解放的急先锋”,而是用悲悯的目光,认为她结交男友不是图快活,而是因为没办法。本地的男子都不愿意和她好——大概由于她名声不好,她交往的男朋友都是外地人,但这些外地人打一枪换一个地方,远水解不了近渴。最后她自嘲说:交朋友还不如拔苦菜。拔上一筐苦菜还能就(下)两顿饭,交下一个朋友最终都是徒枉然。但她不怨不怒,一脸平静地接受了上天赐予自己的命运。这种自然主义的生活态度使我们想起《诗经》里那些恬淡自适的女子。 因了这种缘分,4月26日早晨,当我们由老君殿中学的李杰老师领着,进入一个有三孔窑洞的院子时,我立即认出这就是弹唱《穿红鞋》的地方。于是,对摸索着迎上来的老封说:你就是坐在这里弹唱《穿红鞋》的吧?网友们都夸你好光景。他说:好甚哩!拖死了。 年正月初七,封树生出生在老君殿镇的红柳湾村。红柳湾是镇政府的所在地,因而街上的人都认识他,并知道他的小名叫“展儿”。展儿四岁时,父亲就去世了。七岁时得了一场怪病,高烧不退。那时农村缺医少药,家里请不起医生,得了重病,只能听天由命。展儿命大,四十多天后,烧退了,命也保住了。可母亲发现他的眼睛不对了,就拿一双筷子在他眼前晃悠,问:“这是什么?”展儿说他看不见,又拿起一把笤帚说:“这是什么?”展儿还是说他看不见。母亲就哭了:“天哪!我娃眼瞎了,这辈子可怎么活呀!” 到了上学的年龄,母亲打发他到学校去,但他的视力太弱,老师在黑板上的字他基本看不见,让他自己在作业本上写,每个字都写得像牛头一样大。念了几个月,老师对他母亲说:你还是把展儿领回去吧,我们没法教啊!但母亲发现这孩子的听力极好,对音乐很敏感。谁家有个红白喜事,他只要坐在唢呐班子的火堆前听一会儿,就能拿起家什鼓捣了。家里人认为他是吃这碗饭的料。十六岁的时候,就让他拜当地有名的说书艺人贺生云为师学说书。学费是米麦四斗。学说书要先学“诳言”,书匠们称之为“书套子”。“书套子”就是描述刮风下雨、梳妆打扮、操兵练将、老爷升堂等典型场景的固定段子。“书套子”会了,加上故事情节,换个关口人名,一本书就算会了。展儿心灵,两月下来不仅学会了弹琵琶,还能独自说一两本书了。 年春天,政府拨了石小米,在绥德九真观办起了陕北说书培训班。韩启祥任指导老师,尚爱仁任政治老师。学员是来自绥德、米脂、子洲、清涧等地的30多位盲艺人。那年封树生18岁,在当地说书已有了些名声,就被乡政府推荐去了。培训班的主要任务是学说“新书”。所谓“新书”,就是相对于以往讲才子佳人、忠臣良将的传统书,政府组织人马编写的一些歌颂共产党的书目,包括《王贵与李香香》《刘巧团圆》《张玉兰参加选举会》《宜川大胜利》《打瓦子街》等。办法类似于小学生学课文,一群盲艺人坐在一间大教室,由韩启祥一句一句领读。读熟、背会就算过了。我问:“那调子怎么办?是不是也要求统一?”老封说:“调子他们不管。各人还按自己从师父那里学来的唱。”这就是新政权的高明之处:他们不在乎音调,甚至还鼓励艺人们用老百姓喜闻乐见的形式。只要把内容变成他们认为正确的就行了。实际上,这些艺人也不在乎唱什么,他们更在乎吃什么。那年月人们都吃不饱,这些艺人来这里一个很重要的目的,就是“听说能享两天福”。但很快他们发现,这里的吃喝与家里差不多:早上一顿小米干饭,下午是较稠的米饭。而同在九真观驻扎的剧团团员,吃得比他们好。韩老师和尚老师也都在剧团食堂吃。他们就向韩启祥提意见,说,吃得不好,我们没力气唱。韩启祥就和尚爱仁商量,给他们改善伙食。星期三、星期五各加一顿面条,星期天吃一顿馒头、肉菜。这下盲人们都高兴了,说,这才像进了“公家”的门了嘛! 年,子洲县把这些四处跑庙会的盲艺人召集起来,成立了“毛泽东思想宣传队”,按照就近原则分组编队,下乡宣传“毛思想”。但这些艺人们眼睛看不见,不能走路,每组就配一个能识路的人,手拿一根枣木棍在前边带路,拉扯着后面的前进。他们这一队共四人:师父贺生云,队长曹宏先,还有他,外加一个拖瞎子的叫“对儿”。“对儿”的视力也不好,只有一只眼睛能模糊看见。有一回,走山路,“对儿”误将“天窖”(陕北人称山洪冲击成的深坑)当成平地,一脚踏进去,后面一个接一个,整个“毛泽东宣传队”就全进了“天窖”。贺生云“即才”好,等大家鼻青脸肿进村后,开口就唱道:“瞎子生来实可怜,四人共用半只眼。今天要不是天睁眼,四个就全进了阎王殿。”接着就说唱了刚才的经历。乡亲们闻言,纷纷坠泪。 封树生演艺生涯中最辉煌的一次,是给电影《巍巍昆仑》伴唱。那是年,八一电影制片厂来延安拍外景。剧组要找一个为剧中人韩书匠伴唱的演员,要求必须是盲人。当时封树生的二女儿封华,在延安群艺馆工作。一看韩书匠的外型,说,这不就是我父亲的翻版吗?接着就把她父亲的照片拿给导演,导演一看就决定由她父亲为韩书匠伴唱。韩书匠在电影里共说了四分钟,为这四分钟封树生整整忙活了两个月。人家把他拉在延安宾馆,一字一字抠,一句一句练。每天给12元,天天能吃肉,能洗热水澡,就是水有时太烫,他看不见,不会调,喊剧组的人过来,人家听不懂,就对他说:“老人家,你唱吧。一唱我们就懂了。”他就在澡堂里用陕北说书的调子“裸唱”:“今晚上我准备洗澡,澡堂的水有点烧。我少眼无目不会调,同志们过来行行好。”人家一听哈哈大笑,立即过来调好了。(原作者:狄马)旧时的书匠不光会说书,还会算卦、批八字、扣刷娃娃,这些传统手艺封树生一样都不少,而且还多出两样:安土和巫神。“安土”是旧时陕北乡下,因为家中多病,或人口不宁而施行的一种禳镇土神的法术。封树生到乡下说书,一有空,就溜到一些老乡家里,给人家扣刷娃娃或安土,挣得外快多,其他队员就有意见,有人向文化局举报,说封树生“利用说书大搞封建迷信”,乡政府就明令禁止他。“巫神”又称“神汉”,在陕北本是另一行当,属医疗系统,书匠不兼。封树生大概觉得自己会唱“巫神”的调子,不想浪费资源,就干脆把“巫神”也兼职搞起来了。但周围的人都说他“没神神”,不过是想发挥专业优势,“多种经营”而已。苗永须说他有一次看见封树生,和另外一个“巫神”合作捉鬼。人家那个是专业巫神,唱词生动流畅,舞姿本色当行,且扮相逼真,威风凛凛。封树生开始还能给人家搭个下手,后来看见“鬼”来了,就怕得钻在门圪崂里筛粗糠。他就说:老封啊,老封,没神神就是没神神嘛!万一捉鬼不成,反被鬼捉去,怎么办?他笑笑,没吭声。 不过,老封的小调唱得的确好。小调在陕北民歌中是仅次于信天游的一大种类。内容上包括一般小调、丝弦小调、社火小调、风俗小调等。它与信天游的区别是,信天游是抒情的,小调是讲故事的。小调在演出上也受制于环境、风俗很大,不像信天游可以张口就来。情节和歌词也比较固定,不像信天游可以即兴发挥,因而更能看出艺人的功夫。上午采访完,老封给我们唱了一下午的小调,计有《绣荷包》《梁山伯与祝英台》《盼五更》《小尼姑下山》《哪呼嗨》《女娃要汉》《成娃揽工》《搭伙计》《看妹妹》《送大哥》《张生戏莺莺》《新媳妇进帐》十二种。他唱的小调故事完整,音色圆润,衬字衬腔自然流畅,对接无缝,具有极高的欣赏价值和文化价值。比如,他有一首《小尼姑下山》是这样唱的: 一更里的小尼姑稳坐禅堂,禅堂里走进来几位小青娘, 穿红戴绿实实地真好看,怀抱上小孩儿呀叫了一声娘么(咿呀唉)。 摇摇摆摆山门洞里出,又观见人家里外都比自己强, 两朵鲜花头上戴,鬓角里又别一朵玉石海棠花。 二更里的小尼姑稳坐禅堂,两眼儿不住流泪汪汪, 看经念佛一场空,早不如小青春配了少年的郎(咿呀唉)。 恨了一声爹爹又恨一声娘,二老爹娘你们太无主张, 小孩儿活不过三六并九岁,你们不该把女儿送在这庙堂(咿呀唉)。 三更里的小尼姑睡梦长,她梦见走进来少年的小书郎, 一把撴定她的荷包袋,咱二人青纱帐去把那婚来成。 二人成婚心宽撒乐中,猛听见钟鼓楼铁门叮当响, 风刮上钟铃得啦啦地响,惊醒来小尼姑梦了一场梦(咿呀唉)。 四更里的小尼姑哭得泪嘶嘶,双膝膝跪到菩萨楼跟前, 看见明月出东又落西,南无阿一声,口里念得是弥(咿呀唉)。 南无里观世音保佑众弟兄,小尼姑下山要寻男人, 只有奴家早把凡人配,翻修上庙堂我要领这金身。 五更里小尼姑哭得泪满怀,架上的金鸡忙把口儿开, 打开书包换头戴,又害怕众弟兄撵的奴家来。 摇摇摆摆山岭里下,那好像仙女脱了凡胎, 仙女脱胎金钩上钓,这一回下了山再也说不来(咿呀唉)。 故事里的小尼姑并不是向往极乐世界,把万缘放下,才削发为尼的,而是因为乡下人迷信,算命的认为她活不长才被送到寺院的。入寺后渐渐长大,到了怀春的季节,凡心萌动,看庙里来的女香客穿红戴绿,“里外都比自己强”,心生怨恨,决意婚配。三更里竟然梦见少年书生与她合欢帐中。四更里哭了一场,人性战胜了佛性,五更时终于逃出禅房,跑下山岗,一似金蝉脱壳。 另有一首《梁山伯与祝英台》,以前也听一些人唱过,但词都没有老封的全。从旋律和音色上看,这首歌应该是从南方移植过来的,因为梁祝的故事在陕北民间从来就没有流传过,但进入陕北后显然将它本土化了。你看梁祝二人谈恋爱的地方,不是亭台楼阁,而成了“台”、“湾”、“塔”、“梁”,完全是陕北的地貌特征。全词曰: 走书房,过书房,书房前边影壁墙, 影壁墙上落凤凰,不如咱们二人配成双,梁山哥。 走了一道街,过了一道街,个个街上搭戏台, 前晌唱个梁山伯,后晌又唱祝英台,梁山哥。 走了一道台,过了一道台,个个台上栽韭菜, 芹菜韭菜两样样菜,这么好的人才你不爱,梁山哥。 走了一台井,过了一台井,个个井上有打水人, 常天是井绳缠辘辘,今天好像辘辘缠井绳,梁山哥。 走了一道湾,过了一道湾,个个湾里有拦牛汉, 常天是公牛把母牛断,今日好像母牛把公牛攒,梁山哥。 走了一道塔,过了一道塔,个个塔上种西瓜, 西瓜地里带芝麻,老君爷留下咱们结缘法,梁山哥。 走了一道梁,过了一道梁,大树底里歇阴凉, 我的这个书包你枕上,因为我的身体比你的强,梁山哥。 走了一道河,过了一道河,上河里漂下来一对对鹅, 公鹅前边飞过河,撂下草鹅叫哥哥(呀么)叫哥哥。 采访快要结束时,老封给我们唱了一首《新媳妇进帐》(又称《洞房闹五更》)。讲的是在包办婚姻的年代新媳妇入洞房后,羞愤忧惧的心情。词曰: 一更鼓里催,(哎吆)一更鼓里催,新媳妇进帐谁也认不得谁, 谁也认不得谁(吆),叫奴家陪他睡(吆)。 二更鼓里宽,(哎吆)二更鼓里宽,新女婿上炕撂下了两条毡, 撂下了两条毡(吆),新媳妇害胆寒(吆)。 三更鼓里高,(哎吆)三更鼓里高,忙忙搂定奴家的腰, 搂定奴家的腰(吆),心儿里如刀绞(吆)。(原作者:狄马)四更鼓里起,(哎吆)四更鼓里起,送人的二婶婶来叫奴家的门, 推开个红绫被(吆),羞得奴家满脸红(吆)。 奴家的金莲小,(哎吆)婆家的门槛高,门槛里出去闪了一下腰, 老姐夫把我笑(吆),怎么样你拜祖宗(吆)。 老姐夫把我笑(吆),怎么样你拜祖宗(吆)。 遗憾的是,老封毕竟年纪大了,去年又病了一场,手抖得厉害,琵琶已经弹不成了。他心爱的土琵琶也丢得不知哪里去了。虽然我们专门从南沟岔给他借了一把,但他摸索了半天,定不准音,哀叹说:“咋球势了!这辈子怕是完了!”口说丧气的话,手却不离开琴弦,就像一个白发的将军又看见了战马,但他已经无力跨上马背,一个垂老的剑客又看见了剑匣,但他已经伸不展了手臂。那种痛苦无以复加。 常双高:走西口的人儿回来了 常双高不是重耳川人,但因了在两届民歌网络大赛上做评委的机缘,我听过几首他唱的小调。那种尖厉、哀伤,仿佛每一声叹气都隐藏岁月尘沙的动情演唱,给每一位网友都留下了极深的印象。因此,我建议马文敏补上他。从封树生家出来,我们的车沿着淮宁河一路东行。到田庄,始入绥德县境。傍晚入县城,宿祥云宾馆。开始联系常双高老人。常是绥德县满堂川乡常家沟人氏,这几天正好赶上种谷子,老常在地里忙活,手机联系不上。帮我们联系的郭太太说,如果晚上常还不回电话,她就直接去他家找。好在晚上九点多,郭太太回话来了,说,老常回来了,第二天可以直接去他家。 4月27日一大早,在街上吃了一碗羊杂碎,就起身寻访常双高。车先南行,至辛店,而后东向,过民歌《三十里铺》的诞生地——三十里铺村,在一个叫赵家铺的村口北转,二十分钟后就到了常家沟。老常已经出山,但人还没到地里就被我们叫了回来。他腰板笔直,走起路来双肩摇动,有点像风摆浪。见人先笑,但笑从眼角开始,一看就是个有故事的人。 年农历5月13日,常双高出生在一个世代农民的家里。父母共育有他们兄妹5人,一男四女,他是老大。在一个重男轻女的社会里,他自然成为这个家庭的“命根子”。但这个命根子偏偏体弱多病,父母害怕“独木难支”,就在名义上把他过继给别人,因而从小“七娘八老子”——被好多人“包锁”。他的小名就叫“马双”,意思是前我已丧,本人现在是马家的人,“双”的意思是父母还想要一个男孩。马双出生后,百伶百俐,就是不爱干农活。到了上学的年龄,父母把他送到学房,希望他能“考个功名”。没想到,马双热爱“自由”甚于热爱功课。平时想去就去,不想去就回来了。前半年天暖他在学房,后半年天冷他就在炕上。这样,断断续续念了14年,还只念到三年级。老师说他是“斜才”,没法教,就停学了。“斜才”,在陕北指的是极聪明,很有才,但用不到正道上的人。以此衡量马双,不算太冤枉。你让他上山劳动,他丢了袜子撂了鞋;但只要谁家“过事情”(红白喜事),锣鼓家什一响,他的腿就不由了,坐在吹手的火塔塔前,他拿甚会甚;走在秧歌队伍里,他装谁像谁。他经常说“早起不会,后晌还不会?”意思是,只要肯学,就没有不会的。 这种自由散漫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他18岁。这一年,他家里发生了重大变故。父亲去世,母亲改嫁,他被迫担起家庭生活的重担。从此,他像本地的许多男人一样,苦练石匠活,挣钱养家。但八年下来仍然缺吃少穿,不见好转。村里有些人到外地打工,过年回来都穿的好衣,吃的好烟。他想,活人还能让尿憋死?与其在家等死,不如到外面寻条活路,就跟着几个年轻人到太原去了。谁知这一去就是12年。12年里他先后到过太原、渭南、西安、兰州、新疆、延安等好多地方。走到哪里,唱到哪里。“信天游不断头,断了头穷人没法解忧愁”,如果说石头给了他活下来的技能,那么歌声则给了他活下来的理由。歌唱成了他一生的剪影,这剪影浓缩了他前半生的酸辛与爱恨。 年的春天,他辗转打工来到延安的黄龙县。这已经是他流落异乡的第八个年头了。经人介绍,他承包了山里的一处石料场,每天在工地上调度工人采石,忙了也脱光膀子,挥錾上场。有一天,他采石时眼睛里溅进去了沙粒,磨得直流眼泪。也许是造化弄人,工地上正好过来一个送饭的女人,他就央求人家,“姐姐,给我拨一拨”。这一拨不要紧,后来竟引出一段生离死别的故事。刚才由于眼睛难受,没看清楚,拨开之后才发现,这个女人个子高挑,模样俊秀,是个难得的“人尖尖”。她叫春芳,在工地附近和她妈妈开了一家饭馆,经常给工友们送饭。一来二往就和他好上了。可惜人家已经结婚,并育有一女。男人虽是个智障,但毕竟是明媒正娶的。在当时的农村,离婚是不可能的,因而,这注定是一段没有结果的爱情。 他的苦闷无以宣泄,唯有歌声,但什么歌声又能安慰一个女人的不幸和哀伤呢?那时,他唱得最多的是《信天游》,其中两句“不走大路走圪塄,缘法对了不由人”,概括了他一生最难忘的聚散浮萍。开始还是“你采你的石头我开我的店,咱们来来往往见上个面”,后来他干脆就在工地上办了个灶,把春芳直接叫来当厨,饭馆交予她妈妈一人料理。她妈妈当然也清楚春芳和他的关系,但她更清楚春芳和她男人的关系。因而只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男人是只要给一张饼就不撇嘴的人,总以为他婆姨是到工地上做饭去了。就这样他们如胶似漆地好了四年。可惜好花不常开,这一年春芳突然查出了病,医院诊断为肺痨,他几乎花光了所有的积蓄为她看病,也不见好转。这时,他已听到了一些风声,说春芳男人家族里的人准备寻他的事。更重要的是,他知道这样下去毫无结果,且自己已经是38岁的人了,这个年龄不用说在八十年代初,就搁现在也是一个“老大难”了。最后的选择实际上别无选择,就是离开。离开之后的第二年,春芳就去世了。 “她老家是三原人,估计现在还埋在黄龙山上。”这时,我看见老常的眼里泛出了泪花。 春芳死后,他心灰意冷,不想再成家,但亲戚们整天催促他。当时的情况是,农村没有那么大的女子供他选择,亲戚们就用“换亲”的方式给他找了一个。所谓“换亲”,就是两家各有一个不太好找对象的儿子,就各自把儿子的妹妹嫁给对方。因而,现在常双高的媳妇比他整整小十八岁。“我领养老保险已经八年了,人家还差十年。比村里的同龄人,每月整整少一百块钱哪,这就是坏处!”他笑着说。(原作者:狄马)明白了这,你就会明白常双高的演唱为什么总是满含泪水。他不是因为对土地爱得太深,而是因为对女人的爱受伤太深。他唱的最有名的一首歌叫《摇三摆》,“摇三摆”在陕北本来是形容女人走路一步三摇,婀娜多姿的,但在这首歌里,他把“摇三摆”移作“衬词”。全词曰: 早起哪看你么(吆儿吆),说没荷的,干粮铺子里(摇三摆),我说买饼子。 中午哪看你么(吆儿吆),说没荷的,二斤挂面(摇三摆),我说两捆子。 当晚上哪看你么(吆儿吆),说没荷的,你穿的那花袄(摇三摆),还是我买的。 早起哪看你么(吆儿吆)你不在,你妈妈就是个尽大办,我说好招待。 中午哪看你么(吆儿吆)你不在,你在那后山里(摇三摆),我说拔苦菜。 再不要上山么(吆儿吆)拔苦菜,晒坏了脸脸(摇三摆),我说没人爱。 空里哪兀摆(老鹰)(吆儿吆)地下的鸡,绕来绕去(摇三摆),实在丢不下个你。 芦花花公鸡么(吆儿吆)墙头头卧,虽然你年轻(摇三摆),我说时新货。 从词上可以看出,歌里的主人公是个深情的男子。他对意中人真是“一日看三回,看得花时过。”每次都带着厚礼,但最终还是没见上。颇有点《诗经·蒹葭》里“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的意味。常双高演唱这首歌时极为感伤,尤其是当他唱到“空里的兀摆地下的鸡,绕来绕去丢不下个你”时,几近哭泣。我想,这就是民歌之所以动人的原因:每一首歌里都镌刻着艺人们的生命记忆。 站在他家的院子里,他还给我们唱了一首《小寡妇上坟》。这歌是模仿陕北妇女上坟时的哭腔创作出来的。从这位年轻寡妇的哭诉中,我们听出她开始并不同意丈夫外出“赶牲灵”,但丈夫执意要去,她只好在家苦等,没想到等回来的却是一副装着她丈夫的棺木。词曰: 我说你在家务庄农,你要出门赶牲灵, 赶牲灵吆你出远门呀,谁知道你会把命送。 青天蓝天老蓝天,杀人的老天你不眨眼, 杀了别人奴不管呀,杀了我的小丈夫实实可怜。 (白:大婶子,你不要哭了,你看对面下来谁了?) 对面下来赶脚汉,赶你的毛驴驮你的那个炭, 赶你的毛驴驮你的那个炭呀,不要看你老娘哭老汉。 (白:你大婶子,不要哭了,你看沟里下来些吹鼓手) 前沟里的吹鼓手,吹你的喇叭打你的那个鼓, 吹你的喇叭打你的鼓吆,不要看老娘哭丈夫。 水瓮没水无人担,灶火里没柴没人管, 黑夜撂下一条毡,一个人睡觉咋就这么难? 哎,短个老汉!哎,老头子呀!活不成人了。 这首歌陕北的许多歌手都会唱,但惟有常双高的演唱如泣如诉,如怨如慕,令人肝肠寸断。演唱时他有意识地加进去两句旁白,使人看到在哭坟的现场,有人不断在抚慰着伤心的寡妇。开始说,对面下来些赶脚汉,后来又说前沟里下来些吹鼓手,总之是希望她能止住悲伤,免得人笑话;但这个心碎的女人已不在乎旁人的议论,决心将对丈夫的哀思倾诉到底。常双高过滤了年轻歌手处理这首歌时的轻佻和浮薄,运用自己的生命体验,将人性深处的柔美和哀艳撕开给人看,使人想起古希腊诗人欧里庇得斯的一句话:“难道就没有人用一支歌,或急管繁弦的音乐,来抚慰那深沉的黑暗和灾难,那使人心碎的夭亡和痛苦?” 薛志祥:一支小曲的分量 采访薛志祥,完全是一个意外。4月25日,当我们采访完苗永须,苗说,还有一些老道情艺人,就住在附近的村子,晚上你们若有时间,我可把他们召集起来,聚一聚。我们当然求之不得。于是由马文敏做东,苗永须出面邀请,在老君殿镇的艺峰饭店,举行了一场别开生面的“道情餐会”。这次邀请到的老艺人有高庆财(69岁,丝弦手、唢呐手),王凤树(82岁,伞头、老旦),任仲铭(77岁,道情演员),加树宏(85岁,丑角、丝弦手),郭桐芳(81岁,道情剧团团长、丝弦手),高光金(65岁,小旦、丝弦手)。另外,还有一些闻风而来的群众演员,已经记不起名字了。我们就在该饭店的二楼边吃边唱边聊,一直闹到深夜。 送走这些老艺人,我们说起明天要去采访封树生老先生,但老封的琵琶已弄得不知哪里去了。饭馆老板的妻哥乔向东自告奋勇,说他认识南沟岔的一个艺人,他家里有一把琵琶,明日可带我们去借。当夜,留宿镇上的一户“农家乐”。老板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婆姨,我们刚睡下,就直接推门进来了,朗声说,你们能不能现在把钱给我?我们说,钱包在行李箱底,翻起来不方便。能不能明天给你?这婆姨说,不行!我明天起得迟,谁知道你们甚会儿走?我明白了:她是看我们这伙人装扮得怪模怪样,不像好人,担心趁夜逃走。我们只好公推造型最酷的惠夜杰半裸出镜,摸出房款给她。第二天一大早,马文敏就开车去了南沟岔,带回一把琵琶不算,还带回琵琶主人的半首歌叫“悠悠”。在电脑上一放,果然稀奇。唱词和旋律都闻所未闻。在接下来采访封树生和常双高的时间里,我一直在想“悠悠”两字怎么写,为什么叫“悠悠”?它有实在的意义,还只是衬字衬腔? 从他唱的前四段上推断,这是一首“时序歌”。所谓“时序歌”,就是以时间为单位分节歌唱的歌。在陕北从小往大说,主要有“早中晚体”、五更调、九九歌、四季歌、十二月体等。常双高唱的《摇三摆》就属于“早中晚体”,主要特征就是以早起、中午(有时说晌午)、晚上(有时唱后晌)分段歌咏某一对象。封树生唱的《小尼姑下山》就属于“五更调”。另外,横山县波罗一带流传的《谯楼上打五更》也属“五更调”。“九九歌”指的是以冬季的九九分段咏唱的歌。“四季歌”顾名思义,就是以春夏秋冬四季分段歌唱的歌,最早可溯源至汉魏六朝的《子夜四时歌》。“时序歌”中最具代表性的当属“十二月体”,就是从一月唱到十二月,有时又从十二月倒唱至一月,谓之《珍珠倒卷帘》或《反采茶》。这在陕北民歌中极为普遍。最早可溯源至《诗经》的《七月》,后经历代艺人逐渐完善,变为定式,传至全国。(原作者:狄马)4月28日,当我们采访完常双高后,就一路带着他的琵琶,来到南沟岔镇的南河沟村,在村委会的一棵大槐树底下,见到了“悠悠”的主人薛志祥。 薛志祥不是一个职业艺人。在说书这个行当里,他不仅出道迟——29岁才开始说书,且几乎没拜过师。因生活所迫,靠着从小“说古朝”的功夫,出去说过一阵家书(又称“平安书”或“口愿书”),最近这十几年基本上不说了。偶尔被一些亲戚叫去,还个口愿,实际上是“哄神神”。采访完,他给我们说了一个小段《三女婿拜丈人》,结果琵琶一响,我们的心就凉了。他弹的琵琶只有节奏,没有音色;他唱的书词只有念白,没有韵腔。幸好有“悠悠”,我们就算没有白来。这就是一支小曲的分量。 薛志祥说,这首歌是他曾祖父和祖父整理出来的,至于为什么叫“悠悠”,他也不知道。他的本本上写的是“游游”,但看唱词与“游戏”无关。每段都讲的是一个历史故事以及与该故事有关的英雄人物。排序上也不按朝代先后,薛说,可能是该故事发生在几月就唱在几月,但仔细考证也不尽然。我觉得这首歌应该写作“悠悠”,取“岁月悠悠”或“念天地之悠悠”、“悠悠万事,唯此为大”之意。如果完全视为衬字衬腔,也可写作“呦呦”(取“呦呦鹿鸣,食野之苹”之意)或“幽幽”(取“秩秩斯干,幽幽南山”之意)。全词曰: 正月里的悠悠是新年,美良川一马三跳涧, 唐王头边走,尉迟随后跟,秦叔宝打马紧相跟, 连打上三锏更还二鞭。呔咳一声千儿吆,逞英雄吆,夸着好汉(么咿儿吆)。 二月里的悠悠龙抬头,唐王爷过海泪长流, 总兵张士贵,仁贵拦马头,盖苏文的飞刀连出三关口, 唐王爷一听心害愁,呔咳一声千儿吆,想白袍,人难见(么咿儿吆)。 三月里的悠悠桃花红,魏征点盹把老龙斩, 唐王游地狱,游得游魂起,游魂旗楼盖在石楼县, 借尸还魂的李翠莲,呔咳一声千儿吆,御妹夫宣上金殿(么咿儿吆)。 四月里的悠悠日子长,汉高祖拦路把白蛇斩, 要见赵太子,屈斩胡逵山,亲口口说下平地里转, 脚踏上砖扇转回宫,呔咳一声千儿吆,不出五月把汉帝斩(么咿儿吆)。 五月里的悠悠五端阳,刘秀十二走南阳, 岑彭尾火虎,马武奎木狼,井木犴姚期他为上将, 姚期马武双护驾,呔咳一声千儿吆,二十八宿保着汉王(么咿儿吆)。 六月里的悠悠热难当,曹操一占九间房, 要见赵子龙,张飞喝当阳,刘关张保驾着诸葛亮, 既生瑜而何生亮,呔咳一声千儿吆,周瑜三江摆过战场(么咿儿吆)。 七月里的悠悠雨淋淋,白袍大战去征东, 大同杨宗保,红袍穆桂英,大破天门显威风, 一马放在乌江岸,呔咳一声千儿吆,有钱无功下河东(么咿儿吆)。 八月里的悠悠中秋节,元朝的汉人受着欺负, 十家养一胡,家家受欺负,刘基妙计来处理, 一夜说杀尽汉家的胡,呔咳一声千儿吆,十五的月饼有些根由(么咿儿吆)。 九月里的悠悠九重阳,汉高祖暗把韩信斩, 宣来萧何相,召来吕娘娘,打盘定计害忠良, 陈仓女刀下说着斩了韩信,呔咳一声千儿吆,悔不该当初逼着霸王(么咿儿吆)。 十月里的悠悠小迎春,宋朝的名将是岳飞, 打破金兀术,指日凯歌还,卖国贼秦桧太阴险, 假金牌调回在牢中,呔咳一声千儿吆,忠良死得实冤枉(么咿儿吆)。 十一月的悠悠下大雪,桃园结义三兄弟, 徐州失散了,古城又团圆。自见上刘表据新野, 三请上孔明说着成了大业,呔咳一声千儿吆,一君一臣一圣人(么咿儿吆)。 十二月的悠悠一年终,唐僧西天取真经, 路过十八洞,洞洞有妖精,千灾万难说不清, 多亏上行者孙悟空,呔咳一声千儿吆,救苦救难的观世音(么咿儿吆)。 这是一首历史的咏叹调。整首歌用十二个故事串起十二段历史,唱词文雅工整,旋律优美动听,高低错落,快慢相接,加上独特的衬字衬腔,使整个唱段悠远旷达,同时弥漫着一种历史的感伤。那些古人曾经建功立业,曾经风云际会,不论是冤枉的,还是辉煌的,现在都不见了。在对古人遭际的浩叹中,寄托着今人的幽思。这歌无论从词句还是音乐上看,都是民歌中的上乘之作。可惜这样一首经典之作今天已不流传,艺人们多嫌它词句古奥,不愿费力。即使是薛志祥,能够流利唱完的也只有前四段,后八段是在我们竭力鼓励下,翻箱倒柜,搜肠刮肚,才勉力唱完的。原因是前四段他有时还在酒场上唱,而后面的就很少有机会练了。常常是唱到两三段,听众就不耐烦了。因而词都忘得差不多了。相信有了我们的录制,这样一件民间瑰宝还不至于迅即淹埋于尘埃中。这就是一支小曲的生命力。在我看来,它的价值高于人世间的权力、财富和地位,众水不能淹灭,大火也无法吞没,若有人拿金钱和王冠去换它,就全被藐视。 本文原刊于《陕北文化》年秋之卷 主办/子洲县陕北文化研究会 编辑出版/《陕北文化》编辑部 ?? ?? 长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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