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踏牛头上牛领,江村小儿好夸骋
1 某年幼懵懂时,村里仅两个生产队。那会子,父亲是农事高手,拔秧、种田、挑担、拉车、耕田、捻河泥等无一不精。故而非其莫属,投票选队长时父亲毫无悬念胜出,走马上任一队首任队长。父亲言寡性烈,眼高手能,队长时无意之中开罪了一些人。这些人原本不觉得,情急之下忽然醒了,于是恶从胆边生,跑去上头生事,振振有词,说父亲他老丈人是富农,成分不好,不适宜队长。一石激起千层浪,此言一出,干部们都"哑巴"了,生怕引火上身,没人为父亲言语,不是没有话说,是不敢。尽管八成人内心认可父亲的能力和绩效,但明面上谁也不吱声。父亲立马不做队长,"政治生命"到此为止,无奈激流勇退,早早的结束"村官"生涯,成一介平民,耕田队伍中重又多了把好手。后来,一直到上世纪八0年代初分田到户——生产队完成历史使命解体止,父亲便没有再度出山。某脑子里父亲从没象"蒋松大脚"那样,象模象样的干过队长。好在有工作笔记为证,从前家时闲暇翻箱倒柜常见到它,好奇心使然,细细翻看过,一条又一条,尽是些父亲队长分派任务的记录。不知道眼下老屋楼上的橱柜中笔记本还在不在? 不知不觉又扯远了!好吧,闲篇少表,立马回到“牧牛”主题。 集体里耕田用牛,水牛,黑牛居多,白牛难得一见。牛栏造在村北的“金家”,人称“牛全间”。六、七头牛相依为命,同居一间,分关不同的棚子。跨入大门,放眼望去,齐刷刷或站或躺或嘴里嚼着黄草、吐着白沫的牛都用牛绳栓在柱子或石礅上;南区正中夺人眼球一头大白牛;东南角不起眼一头才长角的小牯牛。小牛的童年想必是幸福的,牛母亲护犊子一直在近旁陪伴,长至人高马大了还时不时的伸过头去习惯性舔母亲的乳头。牛母亲劳苦功高,不仅是耕田的好手,而且还是"光荣"妈妈,一胎接一胎地产仔,为队里省下一笔购牛巨款,有偿输出更不必说。 2生产队指定两位老者和一个半大小子一年四季晴雨落日牧牛。农忙季再加派刚起工分的半劳动力割草饲牛;农闲时全体男劳力轮流牧牛争工分,这样公平。要说牧牛的两老,其实也不老,才五十出头,六十不到,只是那时缺吃少穿,面黄体瘦瞧着显老。慈眉善目的两位老人,难能可贵的是他们都不烦孩子们;孩子们亦是压根儿不惧,放学后争先恐后地爬上他们的牛去骑,一起去江水那边放牛水,来回骑好长时间。 半大小子叫奇锣,姓陈,他家上一辈兄弟五个,且团结,在村里势力不小。他父亲是老大,模样似后来电视里演小品的潘长江,只是没那么好笑。奇锣是长子,一个没脾气的老实人,极好相处;长得精干细瘦,看似从没吃饱饭,小小年纪眉以上布满皱纹。家住江水边,门前再一条大河,打小无师自通练就一身捕鱼、捞虾、捉鳖、抲黄鳝泥鳅的绝活,要是脾性不蔫,活脱水浒里的浪里白条。至于读书一桩,奇锣是庙山学堂的"三朝元老"。 彼时虽处文革后半场,但大人们对学习好的孩子还是另眼相加、高看一眼的,这大概是江水两岸乡民耕读传家的民风使然。村人以为读书跟得牢的娃可以升级,一直读,高小毕业升初中,初中毕业升高中;虽说彼时升高中要成分好,贫管会推荐,读书做官和升大学的通道远未打通,但不管怎样村人还是笃定地以为书读得多、读得高终归是好的。就算那一日不想读了,有字眼会写写弄弄,头子灵,头动会看的小子,拜师学艺干个什么匠也比旁人利索。艺不压身,靠手艺吃饭,心中踏实,出师后走四方,创造幸福生活。再者,聪明的孩子自不必说平日里有多受老师宠爱,为人何等尊严,作业让同学抄,同学羡慕可以不用关夜学。尤其是不用关夜学!对于经常被关夜学且一年又一年留级的"老童生",大人们总是碰着就取笑:"某宁(人),你不是切(吃)墨水的料!"、"三年不去考,考场出青草"。言外之意,牧牛的命。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学堂里的奇锣诚如"营盘"。长某不下五岁,留级复留级,竟成了同学——复式班同级的同学。奇锣估摸不想下一年成某师弟,甘心情愿,听大人言,牧牛去了。晴雨落日,骑在牛背上随两位老者转战东西,上徐山、下江滩逍遥牧牛。人生牧牛之选择于锣而言,本就是解脱。想来确是如此!从今往后,再也不用犯人似的坐在教室里承受心灵折磨之痛;再也不用身在曹营心在汉——日日关夜学期盼回家;再也不用在黄昏回家的路上受众人嘲笑。 春日里,牛背上奇锣的短笛,成天嘹亮地响着。 3礼拜天跟随奇锣一起牧牛是小子们最巴不得的事。为了牧牛,竟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私下里耽误家里的头等大事——拔草牧鹅,回时遭父母痛打,在所不惜;每每心存侥幸,寄希望兄弟姐妹中会有替代者牧过鹅了;总不会每回都挨打,运气这么不佳!何况通常情况下确实是母亲骂几句完事。有人失节编瞎话;某从不说谎,但牧牛回来也仔细着,察言观色,提心吊胆,见苗头不对撒腿逃跑,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躲过风头,不吃眼前亏。静待警报解除,潜入家中。 学堂里的小子,天天放学后箭步冲向"牛全间",迫不及待争抢好牛,亦即性子温顺的牛,翻身上牛骑着赶赴江水埠头放牛水;假日里风雨无阻随奇锣去牧牛。牧牛没有任务,不是目的。都是冲着骑牛去的,尽情享受骑趣。漫山遍野无拘无束地野,好不逍遥! 农闲时分,每天早上,在两位老人和奇锣的带领下,加上个把全劳力,从"牛全间"的柱子上解开牛绳,牵到路上,然后小子们一跃而上,跨骑牛背,老到的还横着坐,更有大胆的干脆站立做夸张动作,直至两老大声劝阻才肯老实;人多牛少时,两人骑一牛,幼前长后,手执牛绳、竹梢,慢腾腾赶赴目的地。 目的地有两处:东去山上和西出江滩。都距"牛全间"三四里地。 上午牧牛,按惯例东去山上,几处山头的名堂分别是:小坞志、大坞志、状元弯、徐山下。山坡牧牛,漫山遍野,也可以解开牛绳,将牛绳盘在牛角上系实,任牛自由寻食,牧牛人只需时不时的望眼,保证在视线内即可。回时,"嗯—啊"学几声牛语,扔几石子示意,牛便接二连三的从树林中出来,肚子已然浑圆,众老小各就各位,翻身上牛,牛队浩浩荡荡徐徐返回"牛全间"。 下午牧牛则西出江滩,三村的牛都在那里牧。牧牛胜地,不只是水草丰茂,尤其是可以一放了之,省心得紧。 白云悠悠天空湛蓝,江面波光潋滟,江滩水草丛生。湄池大桥上匆匆穿行的人,有时也会驻足,凭栏远眺,只见江滩上三三两两的牛被淹没在翠绿丛中,悠悠地啃草、喝水、懒塘。野鸭戏水,白鹭低飞,布谷声声……这里的生态自成世界,各取所需,自得其乐;这里是世外桃源,江水在静静地流淌,牧牛人在桥墩下寻一处平地铺开大脚布,仰卧,头枕双手,草帽遮眼,呼呼大睡,任时光悄悄逝去。 4彼时的春天定格在江南的蒙蒙烟雨之中,冬天一过,伴随着春雨的滋润,稻田里便长满了才露尖尖角的春草。"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远看是一片青绿色的海洋,近一点看是一块块毛绒绒的绿毯,凑近了看才发现是一株株惹人怜爱的幼苗,让你觉得远处的绿海是如此的不真实。在潮湿的泥土中,它们如利剑一般笔直向天,顽强地宣告着春天的到来。再长些时日,它们便显得有些"郁郁葱葱"了。而这个时候,牛族开心的几乎要发狂了。在想必是味同嚼蜡地忍受了一个冬季的干枯稻秆之后,它们终于等到了美味的青草。它们大口大口的吃着,从日出吃到日落,却发现自己并没有吃饱,因为这个时候春草生长的密度对于它们的四个胃来说远不足以果腹。所以在晚上的时候,它们不得不再次面对着一捆干枯的稻秆泪流满面。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一片片绿油油的草子开满兰紫色的花朵,远望如天边的云霞。紫云英收获季该牛出大力了,牛犁田、打板耖、耙田。村里的草子田对牛开放,耕者会早早的把牛牵到草子田里放牧;任务吃紧的那几日,一大早,耕者会用特制的竹管使劲撬开嘴喂牛米酒,整整一大水桶,似醉非醉时牛力气超大,步履轻快,耕者也少吆喝。劳动两时辰后,要把牛牵到河里让牛喝水凉身,惬意地休息。牛懂人性,接下来就又有力气负重奋进了,耕者挥鞭子的频率可以明显的降低。 夏收夏种的时候,牛全天候上岗。生产队安排半劳力伺侯牛,主要负责割草、喂牛、放牛水。天不亮牧牛人就挑一副大畚箕出门,到远离村庄的山上或江边割草,与肩平齐一担青草有时还不够填饱牛的大胃,远处也没有这么多的青草,只好挑一些新鲜的青杆稻草,在横河里洗净去掉草衣。喂食时也有讲究,先苦后甜,青杆稻草先喂,牛不肯吃则硬塞。牛吃青草如老虎添胡蝶,偌大一堆青草,牛伸出舌头,三下二下,风卷残云,一扫而光! 队里每年在夏季挑一些质地较好的稻草,烈日下晒几日头,干了及时捆扎,八束捆成一把,上千把堆成方的、圆的大草垛。堆草垛有一定的技术含量,堆一个起码一周能成,整个生产队没几人会,父亲常被派着这不用下水的活。草垛起底时方圆最小,因为底几层接地气潮湿存心让它烂掉的。往上层层扩围,至二人高开始收缩,终成一尖。渐次瘦身的上半部分斜坡鳞次栉比的盖上一束束的稻草,最后压上特制的草顶,草垛小山似的堆成了。深秋初冬时借助梯子爬到顶上由上而下拆草垛。拆草垛对孩子们来说也是一个小小的节日,孩子们会在拆到底层时伺机促老鼠。 出工的村民最后将软软的、金黄色的稻草车拉肩扛搬入仓库码好,仓库钥匙分别交于二老保管,保管的是牛冬季的食材和垫被。某小时候,冬日里,家里的床上也垫这软软的金黄色的稻草,感觉比很久以后的席梦思环保。 许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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