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弃疾词
多吃瓜果使你既健康又美丽 http://www.zgbdf.net/baidianfengbaojian/jiankangyinshi/42027.html水调歌头寿赵漕介庵千里渥洼种,名动帝王家。金銮当日奏章,落笔万龙蛇。带得无边春下,等待江山都老,教看鬓方鸦。莫管钱流地,且拟醉黄花。唤双成,歌弄玉,舞绿华。一觞为饮千岁,江海吸流霞。闻道清都帝所,要挽银河仙浪,西北洗胡沙。回首日边去,云里认飞车。这是一首祝寿词,也是现存稼轩词中早期作品之一。宋代大多数祝寿词都流于应酬和恭维,但这首词不一样,流露出了稼轩满腔的爱国激情和勉励友人为抗金事业做贡献的意愿。这首词通篇采用神话故事巧为比拟,不仅构思奇特,文采奇丽,而且在整体情调上具有浓郁的浪漫色彩。词的上阕,热情赞扬赵彦端的风采和才干。首一大句可谓起端不凡,生气淋漓,以神马比喻其才能,热情赞扬他是宗室里的佼佼者。这是对赵的人品才识的总体定位,全词也因此而被奠定了浪漫的基调。下一大句紧接而来,选用赵氏在金銮殿里起草奏章的往事,点出赵的非凡才干。以下由上述写其人的内美而转写其内美外现的出众风采,措辞浅白而意蕴深厚、不落俗套。既写出他把天上之春色(朝廷体恤民情的用意)带来人间(地方上)的魄力,也写出赵温厚待人、使人如接春风的风采和作者希望他青春永驻、大展宏图的用心。尤其是“带得”一句,妙想奇思,气象不凡。上阕末句,借典贴切,用意颇深:既有赞美赵作为计度转运副使在理财方面的出色政绩的用意,也不无替赵代抒三十余年为地方官而不被大用的牢骚的意思。妙在将它表达得若有若无,令人能玩味而不能指实。下阕内容,可以分为两个部分。前两大句,紧承“醉黄花”写祝寿盛况的眼前景事。作者将歌舞繁盛、美人来往的宴席场面,用节奏紧切的短句跌出,造成目不暇接的视听印象。然后写作者对寿主的劝饮敬酒,表明希望与赵氏同做神仙豪饮的心意。这样的祝酒词,自然显示出作者与寿主的融融情意;这样的豪饮,也在不经意间显示出作者的风流豪迈气度。后两大句为第二部分,也是全篇主旨所在。这个转折是怎样形成的?是由上句的“江海”一词,联想到天上的“银河”而由此自然地把眼前景与想象景衔接起来。写天上的宫殿里正在筹划一场大的“清洗行动”:要以银河仙浪去清洗西北即中原大地上有腥膻味儿的胡沙。而寿主,因为他秀出于宗室诸子的非凡才干,已经被召回“日边”即“清都帝所”去了,作者只在回首时还能看见他的飞车在云间飞腾。这出自想象并运用隐语来完成的景象,十分显著地表明了作者希望南宋朝廷早日决策北伐的心情,同时也表明了他对于寿主能受到皇帝大用、一展雄才的美好祝愿。在修辞效果上,因这一部分全用以天界写人间的隐喻手法,并妙用了像“清都帝所”“日边”等语词的多意性,所以不仅表意含蓄深隐,而且造境也绚烂奇特,具有浓郁的浪漫色彩。这首写于作者二十九岁时的词作,在寻常的寿词里灌注了爱国的浓情。将慷慨热烈的豪情和深隐内含的用意结合在一起。在抒情效果上有隐处,也有秀处,所以显得跌宕生姿而非一味豪放。在写作手法上,几乎通篇用比体。这表现为运用神话和典故来表情达意,能化用它们而不是为它们所驱使。这就使奇思丽想融化在浑然天成的运笔之中,造语显得新颖而又自然。满江红建康史帅致道席上赋鹏翼垂空,笑人世、苍然无物。又还向、九重深处,玉阶山立。袖里珍奇光五色,他年要补天西北。且归来、谈笑护长江,波澄碧。佳丽地,文章伯;金缕唱,红牙拍。看尊前飞下,日边消息。料想宝香黄阁梦,依然画舫青溪笛。待如今、端的约钟山,长相识。这首词采用众多的神话传说和典故,赋作品以光怪陆离的奇幻性,加强了情感内容的密度与深度。词的上阕,作者以庄子在《逍遥游》中所构造的那只“背若泰山,翼若垂天之云”的神奇鹏鸟来比拟史氏。这不仅写出了史氏的超群才性,而且使全词笼罩在雄奇放逸的浪漫主义的抒情氛围里。一句“笑人世、苍然无物”,写得峭拔警迈,足见史氏的非凡才华和怀抱以及作者对他的推重。接着写这只讪笑人世苍茫的大鹏,飞回天宫深处,像高山一样收翅伫立在玉阶天门之上。这一对庄子的大鹏形象所做的改造,不仅显示出作者的非凡想象力,而且更是点明了史氏在天子心目中的重要地位。之后作者再次运用女娲补天的神话,赋予史氏以补天之神的奇特形象。这个形象,应该是大鹏与女娲的嫁接。这并不是忘乎所以的肉麻吹捧,而是作者趋近自己抗金目标的必然兴会。它实际上是希望抗战派得到重用,收复中原故土以“补”好宋朝已经缺了的西北“半边天”。上阕最后一大句,由神话转入现实,写史氏充任江防前线长官,使万里长江波澜不惊,江南形势得以安定。其中“谈笑”一词,极写史氏护江的举重若轻,暗示其才能比之维护长江安宁所需更大。在这里的语气中,还带着前文借用神话时的豪逸味道。词的下阕,在结构和用墨上都与《水调歌头·寿赵漕介庵》略异。其用意在写史氏不仅有上文所写的军事才能,而且还是个文才风流的“文章伯”。这样文才武略兼备的人才,作者自然对他期待高而切。于是,下文再一次转入抒情,希望史氏受到天子的进一步重用,入朝主政。然而,从一“看”字,表明这只是一种期待。就像下文的期待他入朝为相、进入“黄阁”主持政事一样,都是采用虚拟的语气。而在“料想”和“依然”的语气跌宕之间,不能不说作者对史氏境遇怀着深深的惋惜。下文中的“端的”一词,在抒情上显得曲折而凝重。这使人们觉得上阕中掷地有声的“袖里珍奇……他年要补”一句,也带有了几分不得已的情味。况且,词的末段一般是作者情意的归结处。这样的结尾,使史氏的现实处境和作者的梦想景象形成对照,就使这首词表面上看起来风流俊赏,雄奇放逸,但骨子里却包含着对抗战派不得重用的幽愤与叹息。这样,在总体抒情风格上,本词就兼有了豪迈和深隐的特性。赠人之作能写到如此境界,将自己的理想抱负与热情充实在其中,使词中不仅有人有“我”,而且又以既豪且郁的风格出之,使读者得到更多面的美感体验。那么,即使不谈它在语言上的五色迷离,警峭奇拔,本词也已堪称宋代同类词作中的上品。汉宫春立春日春已归来,看美人头上,袅袅春幡。无端风雨,未肯收尽余寒。年时燕子,料今宵、梦到西园。浑未办、黄柑荐酒,更传青韭堆盘。却笑东风,从此便薰梅染柳,更没些闲。闲时又来镜里,转变朱颜。清愁不断,问何人、会解连环?生怕见,花开花落,朝来塞雁先还。此词从立春日节物风光起兴,抒发自己怀念故国的深情,对南宋君臣苟安江南、不思恢复的作风致以不满,并传达出时光流逝、英雄无用的无限清愁。全词紧扣立春日的所见所感来写,却又巧用比兴手法,赋予节物风光以更深的含意,于哀怨中带嘲讽,内涵充盈深沉。起韵点题,写大地春回的立春日风景。作者以一“看”字,将春天的气息,通过妇女们的头饰——袅袅春幡散布出来,暗示出他对于春归的喜悦。以下一韵,却反挑一笔,写出对寒风冷雨阻碍春来的幽怨。接韵突然写到燕子,用比兴法推出怀念故国的感情。因为余寒未尽,春社未至,那去年秋社时南来的燕子,不能回到北方故国的“西园”去,但作者却生派它一个“西园梦”。一个“料”字,化无理为有趣,表明这燕子,已经成了作者思念故国的精神象征。而它只能“梦”而不能“到”西园,暗示西园所在的汴京依然被金人掌握。所以他徒有故国之思,却不能一探故里。借燕传情,颇为沉痛。以下回到立春日风光中来,黄柑荐酒,青韭堆盘,这些立春日应备的食品,现在他却无心准备,并且显得心烦意乱。为什么呢?他虽然没有明言,但读者通过上下文语境可以明白:是浓烈的故国之思和时光流逝、英雄无用的悲伤,使他完全乱了方寸,连节日应酬也无心去为了。下片写对春天再来的种种感受,作者把笔由立春日探进整个春天里去。换头先以一“笑”字打散上片中的紧张和烦乱情绪,并领起以下五句。其所“笑”者,一为东风染遍梅柳,染遍花草,使万紫千红的春天渐次到来,他取笑东风的从此不得清闲;二是东风偶尔清闲时,不过是把镜中人的朱颜转换成衰老的模样,在这春天越来越华美、而自己越来越衰老的对照中,他的笑容里分明含着泪水。自然永在而人生易老,在忙煞的东风面前,作者所感觉到的是志士投闲、英雄无用而徒任芳华流逝的生命悲哀。由此可知,换头的“笑”字,在抒情上得内紧外松,甚至有正话反说的趣味。以下,词人化用“解连环”的典故,表明自己不断滋生、越积越重的清愁,正像一个不见首尾的连环一样,不打碎则无法解开。也就是说,这是一种与生命共始终的感情。此处“问何人”一语下得凄恻,写足了词人被沉沉的家国之情、生命之悲所萦绕,而急于摆脱又无可摆脱的痛苦。最后一韵,直探进暮春里去,写他怕见花开花落的心情,看见暮春时大雁自由北还而伤痛于自己的人不如雁。这里有惜春惜时的感情,有怀念故国的感情,也有对于南宋统治者久不作恢复之计的怨尤。至此,不仅上片中的无端幽怨和烦乱得到了解释,而且全词的主旨也从这花开花落、塞雁先还的意象中脱迹而出。声声慢滁州旅次征埃成阵,行客相逢,都道幻出层楼。指点檐牙高处,浪拥云浮。今年太平万里,罢长淮、千骑临秋。凭栏望,有东南佳气,西北神州。千古怀嵩人去,还笑我、身在楚尾吴头。看取弓刀陌上,车马如流。从今赏心乐事,剩安排、酒令诗筹。华胥梦,愿年年、人似旧游。这首登楼即兴之作,虽然是和韵,写来却如游龙翩翩,伸缩自如。它展现了作者登楼时的所见所感,写出了一种忧喜交织的复杂心情。上阕写楼的雄奇壮伟及登楼所见,暗蓄着作者忧喜参半的感情。首二大句,从游客惊叹瞻仰的角度表现楼的气势。在这被战火焚毁得满目疮痍的滁州城,如今因作者的整顿治理,竟奇迹般地出现一座高楼,不由得使风尘仆仆的过客驻足惊叹。他们仰头指点这檐牙高翘、上接云天的宏伟建筑,感到又惊又喜。在人来人往扬起的尘埃里,它就好像是奇迹一样耸立着。对于此楼的惊奇与喜悦,虽然是建楼者稼轩自己所有的,但在表达上却不是从作者自己的角度写出,而是用“都道”一词,来从风尘仆仆的行客的眼中见出、口中道出。而“指点”一词,如一个仰拍的镜头,为读者创造出雄阔高远的景观,使下文的登览纵目可由此发端。下二句则写出了作者登楼眺望时的所见,但他并没有沉醉于暂时的和平宁静气氛中。当他凭栏望见佳气葱茏的东南和难以收复的西北失地时,就不禁又喜又忧,心情难以平静了。而稼轩的精神境界,也就因此显现了出来。下阕着重抒发故国之思,同时在抒情上注意角度和明暗的变化。首句写唐代经历了“安史之乱”的李德裕,为表明自己不忘中原的志向,曾在此建造怀嵩楼,也终于得以离开滁州北归。作者自己呢?自投南以后流落他乡已经十多年了,却依然不知归乡的时日。与李对比,自己的处境真是可笑。恐怕连李德裕地下有灵,也会嘲笑自己的吧?这里的一个“笑”字,写得入骨悲凉,写尽了十年不遇、壮志难酬的内心隐痛。同时,这一大句,还有击入题面中“旅次”的效用,表明他事实上并没有沉醉在被自己整治一新的滁州风景中,而始终难忘故国的心情。“看取”以下,则宕开一笔,从历史的幽思中回归现实,写忘怀乡愁后的生活乐趣。这并不是忘却了隐痛,而是藏起了隐痛的苦中作乐。因为对作者来讲,他的最大乐事本在于恢复中原,而非“酒令诗筹”的寻常欢乐,那对他的英雄之气是一种消耗。一个“愿”字,表达出了他内心的深刻不安。此词在手法上,以楼为线索,楼起楼结。然而在写景抒情上,并不单调乏味。写奠枕楼,从行客一面入手,灵活巧妙;抒情,则忽明忽暗,忽古忽今,忽忧忽喜,变化无端,令人玩味无厌。菩萨蛮书江西造口壁郁孤台下清江水,中间多少行人泪。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江晚正愁余,山深闻鹧鸪。《菩萨蛮》这一词调,通常被用来描写儿女之情。比如“花间鼻祖”温庭筠,其十八首《菩萨蛮》,就都是描写闺中和宫中的女子相思情。但是,辛弃疾的这首《菩萨蛮》词,却翻新出奇,成了大声镗鞳的爱国抒愤之作,极具个性。词起两句,由眼前所见的赣江水,感怀四十余年前金兵南侵、生民流离的深沉苦难,觉得这滔滔不绝的流水中,仍旧流淌着当年的流离失所者伤心的眼泪。这在写法上是以现实包孕历史,以实含虚,能够扩张词境的容量。那么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怀呢?这是因为他面对南宋小朝廷苟且偷安的事实,心中先已怀着一股勃郁的爱国忧时之情无可发泄,便借流水而发之。接下来的“无数山”原是取景于眼前,但既然作者暗用了唐代李勉在此遥望京城长安的典故,而山又成了他眺望宋朝的“长安”(实即汴京)的阻碍物,那么,这里的山就具有了象征阻挠他恢复故土之志的主和派力量的象征意义。而这两句合起来,又含蓄地表明了作者对中原未复、祖国南北分裂局面的忧心如焚。下片起句则豁然振起,显示出词情上的一个转折,并且就像上文的青山有一定的象征意义一样,这不畏青山遮挡而奔涌东去的流水,也具有特定的象征意义,它可以象征坚持抗金复土者不屈的斗志和胜利的愿望。结韵中见流水青山之状而思潮翻滚的作者,情绪复归于忧郁。正在为日暮天晚而发愁的他,听到了从深山中传来的鹧鸪鸟鸣声。那“行不得也——哥哥”的叫声,仿佛是一种激人肝肺的抒愤和劝告,作者借它抒发出了抗金恢复之事因受阻挠而“行不得”的深深悲凉。这样,全词情思由悲痛转激昂,又由激昂转为悲凉。在抒情方法上,除了首句的直陈沉痛之情之外,大体运用传统的比兴手法“借水怨山”,使山水各有其象征意义,这就增加了词的深致。在章法结构上,这首词一篇三曲折,显示出其感情的起伏低昂。在抒情风格上,这首词则具有沉郁顿挫之妙,将爱国的热心和忧时的愁情交错互织,具有深沉勃郁的感人力量。满江红汉水东流,都洗尽、髭胡膏血。人尽说、君家飞将,旧时英烈。破敌金城雷过耳,谈兵玉帐冰生颊。想王郎、结发赋从戎,传遗业!腰间剑,聊弹铗;樽中酒,堪为别。况故人新拥,汉坛旌节。马革裹尸当自誓,蛾眉伐性休重说。但从今、记取楚台风,庾楼月。这是作者任湖北军事行政长官时写下的赠别之作。从词中的描写看,是为送别一位前往当时的西部抗金前线——汉中地区的王姓朋友而作。这首词,风格刚雄豪放,特别能见出稼轩本人的壮声英概,可称是英雄之词、豪士之词。词一上来,就以滚滚东流的汉水起兴,希望借它洗净被敌人污染的北方失地,起笔慷慨。接下来,颂扬王姓朋友家族史上一位堪称“飞将军”的前辈的出色军事才能,说他打击固若金城中的敌人,就像是迅雷过耳一样快捷而威猛。而他在自己的帐幕中研讨用兵方略,也直击要害,谈锋犀利无比,是位有勇有谋的虎将。这样的虎将,显然也是南宋这个国土被分裂、敌人难扫除的时代所呼唤的。此处,“金城”和“玉帐”“雷过耳”和“冰生颊”,都是对得极工整的难对、巧对。而它们在表达上并不板滞而显得特别流畅,这就显示出作者对于语言的高超驾驭本领。上片最后,归结到当下的朋友身上,期望他此去边防前线,继承其祖先的英业,为抗金大业做出大贡献。这是对朋友的有力鞭策和鼓舞。下片正面写送别之情,其中既含有作者自己不能到前线破敌的苦闷,也包含着对朋友的殷切劝勉之意。起头两句借用战国冯谖不得意时弹铗作歌的典故,表明自己不能像朋友一样到前线杀敌,而只能被限制在地方官位置上的牢骚失意。这样的失意之情,与眼前被拜将、出拥“汉中旌节”的王姓朋友一对比,就显得更为难以忍受。不过,“马革”二句则复转为高昂,显示出了他对朋友的殷切期望和真正情意。在句法上,“马革裹尸”和“蛾眉伐性”本是古代成语,却被用来作工整无疵的对仗,显示出稼轩对于事典的运用、对于语言的意会,已经达到炉火纯青的程度。至末句,才归结到别离的意思上来。他点出他们一起相游过的楚地名胜风物,希望朋友别忘了在湖北聚首时所建立的真正友情。这首词在笔法上直中见奇,笔墨酣畅而又对仗工整,显示出作者高超的语言功力。在章法上,以两片末句为两片归穴,而前此则恣放横出,直而不平,写尽英雄怀抱和英雄慷慨之气,传达出爱国者期望报国的热血心肠。这使全词格调高昂、境界高朗,读后令人精神鼓舞。木兰花慢席上送张仲固帅兴元汉中开汉业,问此地、是耶非?想剑指三秦,君王得意,一战东归。追亡事、今不见,但山川满目泪沾衣。落日胡尘未断,西风塞马空肥。一编书是帝王师,小试去征西。更草草离宴,匆匆去路,愁满旌旗。君思我、回首处,正江涵秋影雁初飞。安得车轮四角?不堪带减腰围。宋孝宗淳熙八年()秋天,作者的好友张坚调任兴元(治今陕西汉中市)知府。在饯别的宴会上,作者写下这首词为赠。它虽是送别之作,主旨却在于抒发作者对于朝廷偏安一隅、不思进取的妥协政策的深刻不满。起句从朋友赴任的汉中落笔,切合题面。以下至“一战东归”用与汉中有关的史实,明为赞美刘邦凭据蕞尔汉中以兴汉朝基业,暗处表达对南宋小朝廷偏安江南、无心复国、坐使金人侵吞自己的半个江山的不满。下一大句承此而下,颂古非今:当初萧何为了统一大业,爱惜人才,为刘邦追回负气而走的将才韩信,这样的事情而今已经看不到了。言下之意是,包括自己在内的栋梁之材,如今只是被排挤、受冷落。尽管如此,作者并没有只发抒个人不得志的牢骚,而是将自己的痛苦与国家的不幸联系起来,写面对破碎的山河无缘拯救,只落得泪满衣襟。末一大句,以一个极不合理的对照,写尽了作者的忧国愤慨之情。一方面是敌人的不断入侵;另一方面却是西风中我军所养的战马虽已膘肥体壮,但在朝廷的妥协政策下无所作为。在此可以窥见稼轩那高尚脱俗的精神境界。一个“空”字,下得尤为痛心。下片在此阔大悲壮的背景上抒发友情。作者先以汉代张良辅佐刘邦为喻,赞美朋友的才能,勖勉朋友在边防前沿的汉中建功立业,说这相对于他的堪为帝王之师的水平来说,征西只不过是牛刀小试。下一大句接写饯别:“草草”“匆匆”两词,最见离人行色匆忙,也显示出作者未能与友人尽情诉别的遗憾。“愁满旌旗”一句,言无知的旌旗也会染上他俩的别愁,写离情最独到。以下两句,一句从对方思念自己着笔,以“江涵秋影雁初飞”的成句,写孤独的友人望雁寄情之貌,寓情于景;一句从自己思念友人出发,以“车轮四角”写留别苦情,“带减腰围”写别后相思。这些旧典用来鲜活,如同作者自己的想象和夸张。这一人一“我”,别情相照,成功地表现出爱国者之间的深厚情谊。水龙吟甲辰岁寿韩南涧尚书渡江天马南来,几人真是经纶手?长安父老,新亭风景,可怜依旧。夷甫诸人,神州沉陆,几曾回首!算平戎万里,功名本是,真儒事,公知否?况有文章山斗,对桐阴、满庭清昼。当年堕地,而今试看,风云奔走。绿野风烟,平泉草木,东山歌酒。待他年、整顿乾坤事了,为先生寿。这首为韩尚书祝寿的词,写得慷慨激昂,豪迈奔放,内容上摆落寿词谀颂为主的习套,以政治抒情为主,相期以“整顿乾坤”的事业,所以是一首风格豪放、境界很高的抒情词。在稼轩词中,是最能代表他“词中之龙”的本色。上片纵论国事,以中原父老和南渡诸人的对照突出其不满时政的感情,而又以此为背景,写自己的报国壮志。词一上来,凌空一问,痛斥南宋统治者偏安误国的罪行,振聋发聩。接韵转为深深的叹息:一边是盼望恢复的长安父老,一边是只知感伤对泣的南渡诸人。“可怜依旧”四字,包拢了南渡六十年来分裂依旧、沉闷依旧的令人伤心局面。挚情所在,语中带泪。而“夷甫诸人”一韵,则借古讽今,对南宋朝廷中只顾空谈、对于国家命运漠不关心的要员以及由他们影响而造成的萎靡玄空世风大加挞伐。不仅硬如矛锋,着力一刺当政者,而且感慨遥深,对整个偏安气氛表示殷忧。末韵急转而上,将平戎万里的英雄事业,托付给天下一切有报国建功之志的爱国士大夫,情调高亢,豪情四溢。一个“算”字,将爱国志士推到前台,笔力足以扭转乾坤。下片转入祝寿题面,但在对韩尚书的文才武略加以称颂时,仍不忘紧扣复国大业。在构思上,前两韵从家世、文才和武略上全面称颂韩尚书的不同凡俗。“绿野”一韵,将他隐居于信州时的风度和志趣写得风流蕴藉,直可与东晋那位“谈笑却胡沙”的谢安相比,表明了他对这位老前辈全方位的倾倒之情。同时也隐含着另外的意思,即对他将如谢安的“为苍生起”寄以期望。结韵更是绾合祝寿与抒壮怀这两种意思。他所表明的要与韩尚书相期于整顿乾坤事业的宏伟抱负,痛快激切地显示出主旨所在。一“了”字显得信心十足,抱负非凡,可谓一字千钧。全词通篇用典,能够更准确地表现作者的悲壮豪迈之情。在章法上,全词先撒后收,将祝寿的意思放在词末。而前此则抨击时政,感慨世风,表达建功立业之念,显得纵放自如,起伏变化。而即使明示祝寿之意,也是透过一层来写,变化无穷,摇曳之至。在感情调式上,全词由悲而壮,由壮而豪,越升越高,传尽了爱国志士身不遇而情正热的怀抱。贺新郎同父见和,再用韵答之老大那堪说。但而今、元龙臭味,孟公瓜葛。我病君来高歌饮,惊散楼头飞雪。笑富贵、千钧如发。硬语盘空谁来听?记当时、只有西窗月。重进酒,换鸣瑟。事无两样人心别。问渠侬、神州毕竟,几番离合?汗血盐车无人顾,千里空收骏骨。正目断、关河路绝。我最怜君中宵舞,道“男儿、到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词人读了陈亮追和的《贺新郎》后,深深为其“只使君、从来与我,话头多合”的情语所打动,又为其词中慷慨激越的抗金爱国之志引动类似的情怀,于是他又写下了这首酬和之作。本词既是和作,就要在内容和用韵上受到陈亮原词的限制。更何况此前他已经用同样的韵部写了一首词,本词在内容上的余地似乎很小了。但其实不然,它与前词之间有着不同的抒情重心。如果说前词重在抒发深挚的相思情谊的话,那么这首词是由陈亮词的感慨增进一层,重在抒发他们坚决抗金、至死不渝却怀才不遇、不为时局所容的激愤之情。这是稼轩闲居带湖时期最为激昂奋发的爱国伤时之作。上片起韵,既是承接自己前首词抒发的友情余意,又是呼应陈亮和词中表达的同志式友情的词意,也重叙了他们之间志趣相投的诚挚友谊。接韵以特有的“稼轩笔法”,也就是取用历史上有名的同姓人物,来赞美友人的高尚品德,并表明自己和他气味相投,颇有情缘。“我病”以下六句,在抒写相聚的欢畅之中,写出两位志士都觉得知音稀少的苦闷。首先,“病”是指他身心俱病。在这样的时刻,能有这样一个重约而知己的男子汉前来破闷释愁,真是阴霾一扫,身心俱适。所以,这一句就显示出作者对陈亮雪中送炭情谊的深深感激。“惊散”一句,借景抒情,将二友相对欢饮高谈的豪迈,写得惊天动地,最是健笔传神之语。下一句,补出了“高歌饮”的内容,使意思更完整,更鲜明。且一个“笑”字,就足以见出两位志士对于世俗看得重于千钧的富贵的轻蔑态度,从中足见其胸襟不凡。这是上片抒情的最高潮。然而这样激昂的盘空硬语,却不见有谁接受,这不能不让词人在畅意的同时,也感受到心灵的孤独。所以“硬语”以下,以一问句转换了词气,借用只有西窗月的有情“来问”,表达了他们曲高和寡、知音稀少因而计不能行的孤独和失意。从构境的效果来看,高歌硬语与西窗雪月之间,一刚一柔,一动一静,形成意味隽永的对照。下片境界别开,呼应陈亮和词中的爱国豪情与抗金壮志,贯穿了词人自己对于时政不谐、人才遭抑的愤怒和对于完成抗金大业的万丈豪情。起言就戟指国势时政,一吐愤郁之气。“事无两样”的“事”,既是指国事,即自从“靖康之乱”以来衰弱不振的国势没有改变,也兼指失地应该收复的事理古今未变。然而可怕可恨的是,现在的“人心”却变化了。这里的“人心”,既指南宋统治者越来越丧失斗志,一味谋图偏安,而再无救亡图存时期的魄力,也包进了陈亮和词中所说的意思,即现在身历“靖康之乱”的中原父老大半已死去。这不仅使中原后生忘记了故国和民族的耻辱,而且金人的后代也愈加认定中原是他们的领土。这样的“人心别”,是多么悲惨而可怕的事!因此词人忍不住要质问“渠侬”即当权集团:究竟打算使祖国分裂的局面持续到什么时候?这里问得愤怒,问得痛心,说出了他一直想说的心里话。进而他又以千里马去拉盐车的典故作形象比喻,以它的被埋没而“无人顾”和又有人摆出一副爱马的姿态去“千里空收骏骨”作对比,表明统治者自称爱才的虚伪性。这是词人对于当政者最义正词严的指责。以下“正目断”一语,表面上是回忆他们当时眺望唯见大雪封路的景象,实际上表明了词人对于山河破裂、中原阻绝的极其沉痛心情。这种眺望关河、思奋起而不可得的志士形象,和前面被戟指的当权派的形象,形成了明显对照。“我最怜君”以下,词境宕开,字字铿锵,以闻鸡起舞、后来渡江北伐的东晋名将祖逖推许陈亮,以“男儿到死心如铁”的钢铁意志来勉励对方,而用“我最怜”这样的字眼,表明其中含有自我勉励之意。末以一个掷地有声的誓言,表明尽管时运不佳,但自己依然要与朋友一起,像女娲补天那样重整山河,完成统一祖国的大业。这心愿、这气势,惊顽起懦。全词起得突兀,结得刚烈,呈现出雄放悲壮的风格特征,这也是最能体现词人作为失意英雄的豪情与悲愤的典型风格。上片与下片之间,一总叙“硬语盘空”的相交情事,一突出“硬语盘空”的具体内容,而总为回忆的笔调所包拢。上下之间遥相呼应,有着严密的内在联系。这种能放能收、神行无碍的运思方法,也是辛词的一个显著特征。贺新郎用前韵送杜叔高细把君诗说。恍余音、钧天浩荡,洞庭胶葛。千丈阴崖尘不到,惟有层冰积雪。乍一见、寒生毛发。自昔佳人多薄命,对古来、一片伤心月。金屋冷,夜调瑟。去天尺五君家别。看乘空、鱼龙惨淡,风云开合。起望衣冠神州路,白日销残战骨。叹夷甫、诸人清绝!夜半狂歌悲风起,听铮铮、阵马檐间铁。南共北,正分裂。在词人与陈亮以《贺新郎》词调相互赠答后不久,家住浙江金华的落魄诗人杜叔高,也来带湖拜访词人。杜氏一门风雅,兄弟五人都能诗,而唯有叔高一人的诗歌,写得有“吞牛食虎之气”,兄弟们那些写得宛若春光幽妍的诗歌,竟似为衬托他的诗歌而存在。他的诗歌,其精神气魄因此也深受陈亮的喜爱。当叔高带着自己的诗卷来拜访辛弃疾的时候,词人心中对于其诗的感觉,与陈亮完全一致。于是在叔高临别之际,词人心中那因与陈亮交谈酬答被激起的英雄感慨,再一次倾发出它的余力,这就有了这首用前韵而写成的词。词的上下片分写不同的感慨,而合起来看则气脉流走,浑然一体。上片起头一句,与酬答同人陈亮的突兀而起不同,起得平静而能启下。一个“细”字,表明这是经过细心品赏而得的结论。它体现出词人作为一个文学前辈的平易和耐心。以下直到“寒生毛发”,运用多层形象的比喻,对于叔高诗歌的美和其诗中体现出的主体精神特征加以热情的赞扬。通过对诗歌的赞颂,就把作者叔高的高洁志趣和人品曲折表现出来了。以下,采用美人香草的传统比兴法,描述了叔高在诗中表现的内容,同时又表达了词人对他的怀才不遇的同情与理解。“自昔佳人”一韵,具有很强的概括性,把包括叔高在内的自古才士沦落不遇的命运,写得富有感情和意境,并且赋予这一感慨以更多的理性反思精神。下片则更进一层,希望叔高跳出骚人墨客的精神藩篱,能够像词人那样放眼时局,以做力挽狂澜的爱国志士为己任,为实现南北统一而战斗。这是词人自己爱国心火反射出的热光。“去天尺五”一句,采用辛弃疾特有的借古人而美今人法,引用南北朝时“长安韦杜,去天尺五”的民谣,既是表明词人对杜叔高家一门风雅的赞扬,也兼有勉励杜叔高跳出自伤沦落的平常境界的用意。以下顺接此句意思,以乘空变化、使风云开合的鱼龙来期待之,也就是期待他在政治上有大作为。一个“看”字,更表明了这一殷切期待的意思。“起望”以下三句,转为词人自己的政治抒情。神州路上,往日士大夫之类的衣冠人物熙熙奔走,而今只见残骨在白日下反光。而可恨可叹的是,像西晋宰相王衍那样清谈误国的今日当权派们,依然推行投降路线,袖手高谈,不以复国之事为己任。这样的局面,让作者如何能坐得下去,如何能不激愤怨怒?于是下文特出以“夜半狂歌”的激情镜头:他那含着无限悲痛的狂歌,连天地也为之感动,悲风为他而起,吹得屋檐下的铁马儿铿锵作声,使听那铮铮之声的词人,仿佛置身于那万马奔腾的疆场!结韵点明他之所以悲思如潮,夜深难眠,正在于南北分裂这一惨淡的现实。他要杜叔高注意的,也正是这一惨淡的现实。这就结得短促而有力,其中若有无限压力迫面而来。词的主要艺术手法,一是善于运用比喻,如开头就连用三个比喻,来全面形容叔高诗歌在韵味、风格和思想锋芒上的特征。二是善于运用“影射”,如以叔高的诗歌来影射他的人品,以清谈误国的王衍来影射当代执掌权柄者,以屋檐下的铁马儿来折射自己向往杀敌报国的内心世界等,都是极有余味,极为成功的。破阵子为陈同甫赋壮词以寄之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此词约写于作者与陈亮用《贺新郎》一调唱和之后不久。题作“壮词”,但其实壮中含悲。它通过梦的形式,将自己盼望像青年时代那样跃马横戈于疆场、北伐成功的心理,表现得淋漓尽致。同时更以梦境作为映衬,反跌出自己报国无门的无限悲哀。这悲哀,他与陈亮是有着同怀之感的,所以,“为陈同甫赋壮词”的题目颇有意味。起句突兀而来,刻画了一位落魄英雄的形象。剑是英雄建功于疆场的宝器,而他只能在灯下醉眼蒙眬地看它。此处不用一个抒情的字眼,但描写却摄魂夺魄,蕴涵无限,于豪壮中已暗含悲凉意味。“梦回”一语,在时间上是跳接,已由醉里写到了梦醒时分;但在意脉上却是顺承。之所以会梦见那样的情景,完全有着醉里看剑的心理酝酿在起作用。这一句,写梦初醒情状十分出色:他犹觉得连营号角萦绕耳边。其下倒叙梦境。“八百里”两句,以工整的对句,从啖肉奏乐这最切实的两方面,表现热烈豪迈的军营生活,气势酣畅磅礴。接以一句“沙场秋点兵”,突然化勇士的豪酣为主帅的威严,以动衬静,刻画出临阵出征、军威整肃的将军形象。这正是作者在心理上自我期待的投影。与其他词作上下片分写二境或二事的通常结构不一样,此词下片紧承上文来描写战事。作者抓住战场上最有特征的马和弓来写。跑得飞快的良马和拉起来声如霹雳的良弓,是战争中的利器,充分表明了作者对于自由与取胜的渴望。然而写马写弓,其意却在写人,写那在战场上意气风发、英勇无畏的人,并且从气氛上预示着战事的获胜。正是在此基础上,下文的抒发宏伟抱负才有了说服力。“了却”两句,把梦中作战者即词人自己向往的驱逐金寇、恢复国土的一贯理想,写得透,写得实。这两句抒怀,意气昂扬。至此,作者的情绪已经到了一个最高点。最后突然一个反跌,从热烈豪壮的梦中世界跌回凝重悲郁的现实世界。一句“可怜白发生”的浩叹,凝聚了壮志难酬的万千悲愤。作品就在这一声浩叹里突然收住,余力重如千钧,十分感人。这首词最主要的特色是在构思上。首先,此词前九句为宾,末一句为主。一句陡转,直化豪壮而为悲壮,从而完成了失意英雄的形象塑造,与开篇豪中含悲的境界遥相呼应。其次,前九句一气贯注,酣畅淋漓,至结句才换笔转意,自成一段,与上文相映照,从而打破了上下片分段的词体定格,成为一种成功的尝试。除了构思,这首词的对偶也很有特色。全词除形式上的上下片末句为奇句外,其他都是对句。作者不仅将一切词性严整相对,且事典对、数目对和空间对等“难对”,也对得毫不费劲,气息流走,并不因为多用对句而显得板滞、拘束,这就再一次显示出作者炉火纯青的语言艺术功力。清平乐独宿博山王氏庵绕床饥鼠,蝙蝠翻灯舞。屋上松风吹急雨,破纸窗间自语。平生塞北江南,归来华发苍颜。布被秋宵梦觉,眼前万里江山。词人在隐居带湖时期,虽然对农村风光和自然风景都十分喜爱,但是,隐居者的生活根本与他的报国壮志相矛盾。他虽然经常以佛典道藏自解,但是也不足以开解心中的抑郁。一个风雨凄寒的秋夜,他一个人借宿在山中王姓的寒素庵堂里,百感交集,写下了这首词短意长的小令。词的上片,以四个短句写透了山中茅屋内外丑陋荒凉景象。饥饿的老鼠绕床而走,公然觅食;丑陋的蝙蝠在围灯飞舞,阴森凄恻;松风冷雨呼呼、哗哗地响个不停;连糊窗的破纸也仿佛不甘寂寞,被风雨吹打得沙沙作响,如同在自言自语。这样荒凉丑陋的景象,都是稼轩这位铁血男儿的所见所闻,他居然就置身于这样的时空里。这里,尚未作一语书愤,然而请缨无门的悲愤已经灼然可见。下片乃在此基础上正面抒情。从大处落笔,使尺幅含千里之势。“平生”两句,以“平生”和“归来”作对照,将一生塞北江南的壮伟行踪,将平生志在塞北江南的不凡理想,来与罢官闲居后华发苍颜的寂寞处境形成强烈对照,形成无比悬殊的感情势差,令人感受到其中极为愤慨、极为悲痛的力量。不得不袖手闲处的烈士之悲,在他的抚今思昔中被表达得那样深刻动人。结韵更点透这一无限悲慨的感情:当他在这样的秋夜,在这样荒寒寂寞之地从梦中醒来,眼前依稀还可以看见梦中的万里江山。这一韵,看似境界大变,奇峰突起,体现着词人胸怀天下、不计眼前困顿、不忘统一大业的伟男子的生命境界。但转头再一想,有这样一种生命境界的男子,只是归来在这样的秋风秋雨之中,所能为者也仅是书愤而已。这不也就使悲者更显得可悲了吗?“打血管里流出来的都是血。”这首词,也是从作者血脉贲张的血管里喷泻出来的。它的境界至于凄厉,风格质朴而凝重,它们将一个失去报国机会的爱国者的失志丧时之悲,传达得沉郁苍凉之至。水调歌头送杨民瞻日月如磨蚁,万事且浮休。君看檐外江水,滚滚自东流。风雨瓢泉夜半,花草雪楼春到,老子已菟裘。岁晚问无恙,归计橘千头。梦连环,歌弹铗,赋登楼。黄鸡白酒,君去村社一番秋。长剑倚天谁问,夷甫诸人堪笑,西北有神州。此事君自了,千古一扁舟。这首送别杨民瞻失意归乡的词作,从静观宇宙的角度感慨人生的匆忙,因此也坚定了归隐之志。但他又将自己不死的神州之念转托给杨民瞻去实现,这就表现出他在闲适的心理状态下,不能完全忘情于西北失地的暮年烈士之心。上片完全抒发自己在静观宇宙中所得到的生命感觉,其中最核心的感受是岁月的匆忙和个人的无奈。词的开篇,他以一个采自典故而用得鲜活的比喻,表明自己静观自然的所得。他感到,在宇宙这个不停运转的“大磨盘”上,太阳和月亮不过像是两只徒劳奔走的“蚂蚁”,万事万物也都不能逃脱生灭的命运。这一以宇宙为背景的起调,实际上是用以暗示人的渺小和无奈。但他着眼于日月和生灭,分明是因为日月那不停地运转给了他岁月太匆匆、年命不能久的印象。以下一韵,又进一步突出时光飞逝的悲哀。他以檐外奔腾不息的流水做比喻,写出了流光飞逝的自然伟力。“滚滚”两字,下得紧急促迫,令人想见其悲哀。“君看”两字带出杨民瞻,仿佛是为他开解,但其实是要对方理解他此时的生命感觉。“风雨”以下,转到自己坚定隐居之志的意思上来,写得闲适而潇洒,但其中隐含着“志士凄凉闲处老”的沉痛。夜半风雨,春来花草,意境各别,形象概括了他从内心沉痛莫名到归于意态萧闲的归隐心路。“岁晚”一语,关合开篇,表明了自己在这样的宇宙背景之下,将以经营田园打发残年的平静心情。下片转入对杨民瞻的理解和期望这一面来。起韵连用三个短句连接三个典故,写杨因失意他乡而急不可耐的归乡情思。从作者所用典故中,可以看出他眼中的杨是一个富有才识的人。这就为下文的提出希望打好了埋伏。“黄鸡”两句,直切送别情事,却是虚笔,他想象杨返乡后包围着他的古朴纯真民风。但是,这平静的调子并未能保持到终了。作者想到杨民瞻的壮志难伸,不禁联想起自己一生的心血东流,全是因为执政者坚持高谈阔论、不思复国的投降路线,于是一面嘲笑那些误国的“夷甫诸人”,一面把自己不死的神州之念转托予杨民瞻。一句“长剑倚天谁问”,写出了志在立功的壮士报国无门的孤独和愤懑。壮士无路可走,正是因为像王衍那样的清谈误国之辈充斥朝野,政治气氛太萎靡之故。“堪笑”一词,表明了词人对他们的蔑视。最后一结,将前文中的千头万绪归为一统:因为自己已经年老难有作为,因为杨民瞻在作者眼中也是个磊落不凡的志士,因为朝野中充斥着那般不负责任的清谈者,所以作者说道:这副收复神州的重任你去承担吧。只有承担了复国伟业的人,将来功成身退,扁舟五湖,才能与范蠡的五湖弄舟相媲美。这就在杨民瞻心灰意冷的时候,给了他及时的勉励,为他矫正了人生的航向。这篇送别词,上片写自己的理悟和归宿,下片对富有年华的朋友表示理解和勉励,似乎上下片不相关,但千头万绪都由“西北有神州”这个主旨牵连着。这样的结构方法,比单纯的送别劝慰之词容纳了更多的内容,而又能精神不散。定风波再用韵。时国华置酒,歌舞甚盛莫望中州叹黍离,元和圣德要君诗。老去不堪谁似我?归卧,青山活计费寻思。谁筑诗坛高十丈?直上,看君斩将更搴旗。歌舞正浓还有语:记取,须髯不似少年时!在朋友与他共享的歌舞盛丽的酒宴上,作者对卢国华沉浸于歌舞享受、思想上消极低沉的状态,提出了委婉的劝告和希望,表明了南宋中期爱国者主张人生须进取、诗歌应有所为、一切应以国事为念的积极态度。上片起句,以劝告的口吻,要国华不要像当时一般士大夫那样,遥望中原而徒然伤感,而要为统一祖国的大业创作鼓舞人心的诗歌。这里直接提出诗歌要为政治上的进取服务、调子要昂扬乐观的主张。接韵转写自己的迟暮处境:在这场宴会上,有谁像自己一样老大无成,想归隐青山又不甘心?这里以人我对照,显示出自己的衰老无奈,但在表面的叹息老去之中隐含着词人失志的压抑。下片开头,作者突然以斩将拔旗的战场猛士的豪举,来比喻国华将在诗坛上夺魁的壮采。“看君”一词,期待之意、勉励之情毕见。而“高十丈”“直上”“斩将搴旗”之语,将才士在文坛上因写作新内容、新风格的诗歌而拔出当代的英风,化为猛士在战场上直捣黄龙的独胜雄姿。它把赞扬和勉励结合在一起,才显得既豪酣又不虚伪。末韵把作者对国华最担忧之处、最恳切的规劝合而为一。他担忧国华沉浸于歌舞声色的享受之中,忘了人生的目标和时光的流逝。所以他规劝道,听歌征舞是时光充裕、没有压力的少年们的乐事。此句的言外之意是:你可要爱惜光阴、砥砺壮志,以图有所作为而不能沉湎于歌舞呀!全词直切中留有余地,既照顾了别人的自尊心,也表达了自己作为一个殷忧国事者,对于朋友的殷切期望,所以措辞遣句颇为得体。另外,以战场比喻文坛,或者说把文坛想象为战场的情形,也显示出战士词人的特有风貌。水龙吟过南剑双溪楼举头西北浮云,倚天万里须长剑。人言此地,夜深长见,斗牛光焰。我觉山高,潭空水冷,月明星淡。待燃犀下看,凭栏却怕,风雷怒,鱼龙惨。峡束沧江对起,过危楼、欲飞还敛。元龙老矣,不妨高卧,冰壶凉簟。千古兴亡,百年悲笑,一时登览。问何人又卸,片帆沙岸,系斜阳缆?这首登览之作,以南剑双溪里有神剑的传说为起兴,表明了自己亟待获得宝剑以雪国耻的爱国情怀,和这一理想事业受到朝廷投降派打击而不可得的悲愤,以及遭此黑暗时代不得已而归隐的悲凉心情。上片写登楼所见所感。起句即写自己登楼遥望西北浮云,渴望得到一把扫清西北浮云的万里长剑。这是暗中扣题。下韵接“剑”字而来,正好人们说南剑双溪的水潭里有宝剑,剑气在深夜上冲斗牛二星之间。“我觉”以下一转,在月明星稀的夜里,他放眼下视,只觉潭空水冷,一片平静空寂的景象,根本看不到人们传说中的宝剑。末韵把词人想要寻觅宝剑,可是又害怕妖魔太阴险狠毒的悲剧处境和悲愤心情传达了出来。一句“风雷怒,鱼龙惨”,写得生动、怪诞、令人紧张,它是作者对自己所遭逢内外夹击政治情势的特殊感受的象征,形象地比拟出投降派打击抗战派的嚣张气焰和阴险嘴脸。现实是如此冷峻,理想只能被扼杀。于是下片借景言情,转入对自己壮志难酬而不得已投老空山的悲凉心情的抒发。起句写远观近望江水所见。江水奔腾之势受到高山约束不得已的收敛,看起来是即景描画,其实却含有深意,表达了自己那一腔烈士之情,受到投降派的一再制约,不得已而收藏的悲凉。以下一韵,表面上承上文语意,表达自己放意江海的兴致,却隐含了他不得不退隐而终的悲凉。因为他既以“有天下志”的大丈夫陈元龙自比,又以“老矣”、“不妨”这些有叹息味道的词语自写,则携冷酒、睡凉席本不是他的心愿,其中悲郁难平的气息,如可触摸。以下一韵,正承登览题意,写自己登览所感。“千古”“百年”这些漫长的历史时间,和“一时”这一极短的个人时间相合并,表明了作者有意虚化、弱化历史生活重要性的心理要求。而他虚化历史价值、弱化历史意义的目的,是在为内心极为痛苦和动荡的自己,寻找平衡的办法。这是不能实现又渴望实现的他自己,在没有办法下消解痛苦的办法。末韵承此而来,以景结情。斜阳下系缆止步的行人,实际上是他对于时代和自己的象喻。斜阳,既是国运难振的象征,也是自己年华不再的隐喻,系缆止步的行人,是他遭逢这一风雷鱼龙把持着政局的时代,不得不放弃自己的政治追求的隐喻。这首风格沉郁顿挫、劲气内转的词作,看起来是即景生情,写登楼眺望的感受。但是,无论是风雷鱼龙的想象,还是浮云长剑的联想;无论是潭空水冷的印象,还是峡束沧江的刻画,或者斜阳下系船止步的行人,都深有寓意,隐含感情。另外,词中上片写深夜景象,下片写斜阳下风景,时间上的不求统一,也说明了本词写景的主观色彩。鹧鸪天有客慨然谈功名,因追念少年时事,戏作壮岁旌旗拥万夫,锦襜突骑渡江初。燕兵夜娖银胡,汉箭朝飞金仆姑。追往事,叹今吾。春风不染白髭须。却将万字平戎策,换得东家种树书!辛弃疾被迫退隐之后,一向不敢轻易地言“功名”二字,生怕这两个字,会触碰自己无限的苦闷和愤懑,使自己难以承受。词上片回忆了青年时代率众抗金的壮举。起韵再现他率领万余义军抗金的飒爽英姿,写得气势豪迈。他以“旌旗”“万夫”“锦襜”“突骑”这些表现英雄行为的词句,来形容自己当年的壮声英概。而又以一个“初”字,把渡江南来与以后的经历之间了然划断,显出他对那一段叱咤风云的战斗生活的特殊感情。以下两句,具体描写他所经历的枪林弹雨的战斗生活,写得气氛特别紧张,正显出英雄本色,场面尤其壮大,更显出英雄风采。总之,词人平生最雄壮、最难忘的功名事业,就是这一他人万万难以完成的壮举了。所以他写来,不仅形象生动,如同依然置身于彼时彼境,而且豪情满怀,令人既紧张又振奋。下片转写现在的闲居落寞处境,而将南渡以后努力欲有作为、却终于失败的经历,打入叹息之中,显示出英雄失志的悲凉。稼轩南渡之后,始终以北伐中原、建立英雄式的功名为事业。他曾经屡屡上书朝廷,从各个方面陈说他的抗金方略。凡是南宋统治者担心的问题,他都想到了,并为之筹划好了。可惜他所遭逢的是一个投降派当权的时代,这就注定了他没有出路。所以他不仅被频繁地调任,还动辄得咎,数次因谗害而被罢职,最终是老于林下,无所作为。过片由追昔转而叹今。“叹今吾”一句,一叹年光老去,无法挽回。他以白髭须不能像枯草那样被春风染绿,表达对于时光难驻、年光无几的叹息。他习惯于把自己头发变白与忧愁联系起来,现在这连胡子都已变白的老人的心中,该有多少功名未立的忧愁呢?所以可说是二叹功名未立,足增悲哀。第三叹在最后一韵,这是他对于自己南渡以后被弃置不用的遭遇的愤怒和悲凉。这样极为沉郁的感情,他以叹息和嘲戏的口吻表达出来。“志士凄凉闲处老”,这让他怎能平息自己被客人言语触起的无限悲慨呢?此词一以对比的手法,将过去的豪情和英姿,与现在的衰老与不遇形象相对照,对比取义,不著一字而尽显其情:悲愤、无奈、凄凉又强自排遣之状毕现。二以嘲戏的笔调,故意把心中对于南宋统治者的愤怒和讽刺,和自己勃郁难平的情感,化为一种表面谐趣柔滑的叹息。这比直接抨击统治者显得更有余味,更为冷峻。这就是“嘲戏”口吻的神奇力量。水调歌头和马叔度游月波楼客子久不到,好景为君留。西楼著意吟赏,何必问更筹?唤起一天明月,照我满怀冰雪,浩荡百川流。鲸饮未吞海,剑气已横秋。野光浮,天宇迥,物华幽。中州遗恨,不知今夜几人愁?谁念英雄老矣,不道功名蕞尔,决策尚悠悠。此事费分说,来日且扶头。在秋夜清幽高朗的月色下,中年以后的词人与他的朋友马叔度一起,登上久未登览的月波楼对饮观景。他们沐浴在遍地浮动的月光下,觉得胸胆开张,豪情满怀;但一想到恢复之事犹遥遥无期,便不禁把一腔豪情转化为悲愤了。马叔度写下了一首《水调歌头》,作者追和词韵,也写下了一首足以体现他的跌宕奔腾主导风格的词作。此词上片,写景中情,即以观景领起抒怀,着重体现作者豪迈慷慨的英雄气概。起四句正面叙说游月波楼本事,直接点题。其首韵写游楼,先以“久不到”作一反垫,再以“为君留”的好景,表明乘兴而来的雅兴。接韵专写人的“著意吟赏”,乐而忘返,而不顾夜色已深。其下写明月满天的美景,出以词人“唤起”秋月升天的句子,使作者狂放飘逸的神采立见。“一天明月”,气象万千,把明月皎皎的光色,渲染无余。而他之所以要“唤起一天明月”,是因为正要它照见自己的清澈磊落如冰雪、宽广浩荡如百川的奇伟胸怀。这一韵,天上月与胸间情互相映发,壮伟豪迈。“鲸饮”两句,写他们狂饮欲如长鲸吞海,舞剑划出的寒光在秋月下闪耀。这里,他以“未吞海”和“已横秋”加以对照,一退一进之间,尤显出不凡的“剑气”——即志在报国的豪杰之气。同时在继续夸写其情的豪酣中,已经经络暗转,为下文抒愤伏下了笔墨。下片开头,再次描绘夜月下景物的清美,这是从细处补足上文的空白。野外月色如水雾浮动,氤氲一片,仰望清朗的高天,愈觉其迥远。俯察大地,好景在夜的背景下安宁幽邃。这里写景非常静谧,而在情势上,则由上片的豪迈转入沉思。这立体的江南好景,不禁又使怀抱家国之恨的作者,想起了那沦陷的土地。于是他接写道,不知今夜有“几人”为丢失中州的遗恨而发愁?这一疑问,问出了作者的痛心和担忧,是全篇的“意眼”所在。“几人”,有不确定的意思。可以表示怀有中州遗恨的人很多,这是一个全民族感知的巨大痛苦;也可以表示怀有此恨的人已经非常稀少了,民族的遗恨在统治者一误再误、一延再延的“韬略”消解下,已经如落花流水,所余无几了。而无论是极言其多,还是感慨其少,作者内心的忧愤悲凉之情,都宛然可见。以下一韵,全是自我悲叹。他以“谁念”的反问,表示并无人念及其可以杀敌报国的时间已经不丰裕,又以“不道”作一反垫,以增进对于朝廷决策错误的痛心之情。他以“不道”两句表明,没想到对于自己来说,本来唾手可得的小小功名,如今在朝廷北伐决策遥遥无期的态度压制下,竟这样难以取得!这里,无一语责备,而责备的口气宛然;无一语写悲愤,而悲愤的情态也宛然,确是抒情的“火山口”。最后强行熄灭心中的火焰,以借酒浇愁的描写,表明自己心中的积愤积痛实在太深,不喝到扶头无以驱逐痛苦。这里虽然在饮酒一事上遥应开篇,但词情经过几番转折跌宕,已经与开篇处有天壤之别——他的峥嵘豪迈的感情,已经被中原难复、英雄老去的痛苦,搓洗得成了惨淡的悲愤!词在艺术风格上,兼有纵横驰骋和曲折跌宕的美感,显示出稼轩词的主导风格。在艺术上,词面明白易晓,但内蕴含蓄深沉,很耐寻味。它虽然未入于辛词早期刊本,直至清代才被人从《永乐大典》中辑出,却并不能减少其艺术上的吸引力。忧国伤时·朱丝弦断知音少水调歌头淳熙丁酉我饮不须劝,正怕酒樽空。别离亦复何恨,此别太匆匆。头上貂蝉贵客,苑外麒麟高冢,人世竟谁雄?一笑出门去,千里落花风。孙刘辈,能使我,不为公。余发种种如是,此事付渠侬。但觉平生湖海,除了醉吟风月,此外百无功。毫发皆帝力,更乞鉴湖东。淳熙四年冬,词人由江陵知府兼湖北安抚使,调任隆兴知府兼江西安抚使。到隆兴任仅三月,又于五年春奉诏入京。本词是在僚友们为他饯别的宴席上,即席次韵写成的。根据词序,可知这首词是为两件事而发。一是频繁的调任,二是朝廷内部的门户之争。而究其深致,词所要表现的,实是宦迹不定、人事掣肘使词人壮志难酬的牢骚不平之情。词的上片,就眼前饯别之情切入,点出别恨匆匆的遗憾。这一起韵,包藏万有,为下文进一步抒发各种人生忧思立好了地步。“头上”一大句,以旁观者的洞达,对争名争利而兴门户私计的朝廷政要做出讽刺,而又以旷达的语气出之,显示出作者不同流俗的思想境界。上片末句,作者以清丽飘逸的意境,表现出自己不虑俗情的潇洒放逸怀抱。“一笑”句,虽借用李白“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的语典,可是浑化无迹,直如冲口而出;“落花风”将时令特征以丽辞写出,而“千里”的形容,则更使落花美景由宴前而宕开无际,由实返虚,合实与虚,使词境显得更为深邃、灵活、摇荡。下片首句,从小处说是承接上片末句“出门去”而来,是写此番去朝廷为官的态度;从大处说则他之所以要考虑这个问题,是与上文所讽刺的朝廷政要兴门户私计的政治现状分不开的,所以是上文主旨的顺承和延展。在笔法上,他借古讽今,以三国时代辛毗的耿直不阿,表明自己此去朝廷为官,早已准备好了像辛毗那样,宁愿不做高官也不做附党阿私之徒的态度。下一大句,以退为进,明看是写自己的衰老憔悴之态,说任凭他们结党营私、大兴门户,实际上是对庸俗世风的有力抨击。以下两大句,看起来渐近颓唐萧瑟,但里面却充满了爱国者的牢骚和不平、悲愤与讽刺。因为他自己的“此外百无功”,正是因为生在这样一个不给机会的政治时代,处处受人掣肘之故。既然自己只手难挽狂澜,倒不如归隐林泉,以免受人倾轧。这是对理想受阻的再一次抒愤,是对朝廷政治气氛的辛辣讽刺。这样的“反话”,也能显示出稼轩词气“勃郁”、慷慨内敛的抒情风格。这首词,以旷达的风貌隐含悲愤讥刺之情,显示出稼轩词的本色。水调歌头舟次扬州,和杨济翁、周显先韵落日塞尘起,胡骑猎清秋。汉家组练十万,列舰耸层楼。谁道投鞭飞渡,忆昔鸣髇血污,风雨佛狸愁。季子正年少,匹马黑貂裘。今老矣,搔白首,过扬州。倦游欲去江上,手种橘千头。二客东南名胜,万卷诗书事业,尝试与君谋。莫射南山虎,直觅富民侯。淳熙五年夏秋之交,从隆兴知府任上转为大理少卿不足半年的词人,又被调任为湖北转运副使。踪迹无定、疲于奔命的他,心中充满了失望、苦闷和疲倦。在赴任经过扬州时,因这个富有“战争记忆”的名城更增慨无限,于是就依朋友词韵,写成了这首抚今思昔、豪郁愤懑的词作。上片满怀豪情地追忆十七年前的战争图卷。可以分成两个抒情层次。从开头到“风雨”句,写金兵南侵扬州一线和宋军北拒获胜的历史过程。在这一部分里,首两句写金兵南猎,突出其不可一世的嚣张气焰。次二句写宋军抵抗,以“组练十万”写兵力,以舟舰列江写其严阵以待的赫赫军威。两者之间,一动一静,对照鲜明,而胜机在谁方,已隐隐透露。“谁道”一句,如一声断喝,对耀武扬威的敌人的蔑视溢于言表。下两句,接以含蕴丰富的典故,将敌酋完颜亮兵败身亡的下场写得可见可感。最后两句,归结到自身。以战国时著名人物苏秦自喻,写在当年金兵败退的大好形势下,身着貂裘的自己跨上战马,是如何英姿飒爽地投入了战斗。下片转向现实抒情,抒发英雄失路的悲凉和倦于宦游、思归田园的感念。从起句到“手种橘千头”,写因失路而产生的倦游心态。“倦游”一句,包含着深刻的郁愤情绪。后一层次就“二客”那一面来写,这不仅使全词章法由放到收,切入题面,显示出作者操纵复杂结构的出色能力;而且通过对面写来,仍不离题旨,更能显示出朝廷偷安路线使一代爱国志士无路可走的事实。末句对统治者苟且偷安、重视“富民侯”而慢待李广那样的“飞将军”的政策做出反语讥刺。这首词在抒情风格上,上片豪迈激昂,下片则低沉悲咽。合而观之,则颇有沉郁顿挫之风。蝶恋花月下醉书雨岩石浪九畹芳菲兰佩好。空谷无人,自怨蛾眉巧。宝瑟泠泠千古调,朱丝弦断知音少。冉冉年华吾自老,水满汀洲,何处寻芳草?唤起湘累歌未了,石龙舞罢东风晓。本词与《山鬼谣》同是游雨岩所作,并且若论其深层的蕴意,与借浪漫主义手法来曲折抒愤的《山鬼谣》还有几分近似。不过本词纯是运用比兴手法并借用屈原《离骚》所用比兴意象写成,所以他在此抒发的遭受政治打击、缺少政治知音及年华空老的爱国者的悲痛,比之《山鬼谣》更集中。此词起韵,即化用屈原《离骚》之意,来表达自己与被放逐的屈原相近似的情怀。他以佩兰植芳于空谷之中的美人形象,来形容自己的才高性洁,“空谷”一句,既是实写雨岩的环境,也是借以怜惜自己的幽独。“怨蛾眉巧”,表面上是怨自己长得太美,实是与慨叹“众女嫉余之蛾眉兮”的屈原一样,怨自己因政治才能出色而遭到政敌的无情打击。接韵写这一佩兰植芳美人的幽怨。她空弹千古稀见的清越之调,可是即使弹断了弦索也不见知音欣赏。下片进一步抒发时不我待、美人空老的悲凉。因为少知音,所以这幽居空谷的美人感到徒任时光流逝的痛心。结韵以他那悲怨万分的哀歌能唤起“湘累”即屈原的冤魂,来进一步晓喻主旨所在:原来他在这里、在这个年代所悲怨的,也正是屈原在自己的时代所悲怨的。遭遇着国家不幸而群小横行的相同政治时代,他们感受到同样的幽恨。结尾一句,补足全词哀歌的背景,在他于月下独自哀歌弹瑟之时,有被感动的石龙为之起舞。石龙的起舞,就像湘累的被唤醒一样,其实是其内心激荡不已的感情所凝聚出的意象。可惜这样的哀歌,只能在月夜无人之境独自放声一唱。此词运用比兴方法,以兰佩、蛾眉、宝瑟、芳草的意象,来寄托自己的品格和理想,显示出与屈原等失败的爱国志士同感的倾向。又以唤湘累而舞石龙的隐语法,暗示自己内心情怀的极度震荡和不平,显得曲折多姿,意蕴丰厚。值得注意的是,词虽然是采用美人香草的比兴法抒情,词作风格也以婉曲深幽为主,但结韵唤湘累而舞石龙的描写,却显得激切而悲愤,现出失志英雄的情感力量。满庭芳和洪丞相景伯韵倾国无媒,入宫见妒,古来颦损蛾眉。看公如月,光彩众星稀。袖手高山流水,听群蛙、鼓吹荒池。文章手,直须补衮,藻火灿宗彝。痴儿公事了,吴蚕缠绕,自吐余丝。幸一枝粗稳,三径新治。且约湖边风月,功名事、欲使谁知?都休问,英雄千古,荒草没残碑。洪适是一个因为文学和家门声望快速升迁、又被众谏臣联手谏退的宰相。因做宰相时间短暂,并无什么建树。但是在此词中,作者对这位富有文才而隐于江西的前辈,评价却不同一般。词的上片,极力赞美洪适的文章人品和政治才能,并为他政治上的难堪遭遇致以强烈不平,写得热情焕然。首韵深受屈原“香草美人”的比兴启发,以美貌而被妒的美人,比拟包括洪适在内的古来才士,一语道破才士不遇的玄机,在于他们没有合适的“媒人”——政治上无靠山和盟友,所以容易遭到政敌的嫉妒和打击。“古来”一词,揭示出志士不遇的历史必然性。立足较高,囊括古今。这样写,不仅把洪适归为古来稀见的才士之列,而且以古来才士不幸的命运代他开解。接韵以“看公”直接点题,并以明月比喻洪适的出众才华,以与众人那晦暗如微星的光彩形成鲜明对照。“袖手”一韵,言如此不凡的人物,居然袖手归隐于山水间,以高山流水为知音,而听任群蛙在荒池里鼓噪。这里的“群蛙鼓吹”,隐喻朝廷上群小对他的攻击,也兼喻现时朝廷群僚都不过是无才的群蛙鼓噪而已。上片末韵,对洪适的赞美至于极点,说他是文章圣手——这里巧用了文章一词的多义性,即借用他能补足天子龙衮上水藻火焰怪兽相加的灿烂图案,比喻他具有辅君治国的大才能。下片转写自己的爱国忧国余情,并邀约前丞相与自己一起吟赏湖边风月,写得激愤宛然。过片借用典故,自称“痴儿”,颇有为自己眷怀君国感到无奈的意味。此处借用吴蚕吐丝的隐喻,含蓄地表达自己不能忘怀国家大事的心情,并含有自我叹息之意。接着,他借用“一枝”“三径”两个典故,对自己幸而整治得一个隐居的安乐窝表示欣慰。以下邀请洪适与自己一起流连于湖边风月,不要再管什么功名之事。然而,此处生生蹦出“功名”二字来,说明他心中正不能忘怀于建功立业的大事业。结韵收结人我,以英雄荒草的冷落意象,表达他对于功名事业终归空虚的认识。这认识,既表明了他的自慰与慰人(洪适),也表明了他的激愤和苍凉,含蕴丰富。值得注意的是,作者虽在上片为洪适抒怀,却是从自己的感受出发来写。所以,他写的洪适如果不够真实,也并不奇怪,他正要借洪适的遭遇,抒发自己才士见妒的牢骚呢!本词在艺术上的主要特点,一是化用众多的典故,使表意凝练含蓄;一是运用丰富的隐喻,赞美对方和自抒情怀,使词章余味隽永。水调歌头九日游云洞,和韩南涧尚书韵今日复何日,黄菊为谁开?渊明漫爱重九,胸次正崔嵬。酒亦关人何事?政自不能不尔,谁遣白衣来?醉把西风扇,随处障尘埃。为公饮,须一日,三百杯。此山高处东望,云气见蓬莱。翳凤骖鸾公去,落佩倒冠吾事,抱病且登台。归路踏明月,人影共徘徊。这是作者于重阳节与友人出游并饮酒赏菊时的兴会淋漓之作。这首词虽然写到浓厚的友情,却将重心落在借陶写心上,表明了其胸中的森森块垒。词虽为记游而写,上片却不直接写与朋友同游的情状,而是引渊明自比。他所写的宁可退隐、也不向当权者屈曲的渊明,兼有为自己画像和代朋友抒怀的意味。首韵一问,虽意在表明时令,而又能显出心中的波峭。同时“为谁开”一问,不仅有舍我其谁的自信,且能起到引发下文的作用。以下两韵,明看是代陶渊明写心,其实翻过来看,正是借渊明写怀。“渊明漫爱”一韵是倒装句,是说胸中正不平、唯待酒浇化之的渊明,喜逢重阳节却无酒可饮。下韵以退为进,否定酒本身对渊明有重要意义,谓渊明爱酒并非因为他是个酒徒,而是心中有块垒,不得不借酒浇愁。可是,有谁打发“白衣”来为他送酒呢?上片末韵,扇面障尘既是取景于眼前,也是典故的借用。他对渊明中藏块垒的心迹的理解,颇为深刻。而写渊明,实即自写其志。尤其是末韵,用来比拟韩尚书面对政敌的熏人气焰而不为苟且的态度,颇为切合。下片专就眼前重阳节的相知之乐来写。他写一日须饮三百杯,才配得上为韩尚书饮。既侧写韩的豪酣与洒脱,也是写他与韩的相知投缘之乐。在继两韵中,当他想见(其实也是祝愿)韩将来翳凤骖鸾、归于眺望中的仙山之后,就不免喜忧参半了:他为韩尚书的得归仙班而高兴,也为自己的隐居无伴、抱病独登高台而伤感。人我相照,愈觉情怀不堪。这里的“归于仙班”,隐指韩将来的归朝。结韵以想象中形影相吊的情景,将他年未免于孤独的担忧表达了出来。这样的表达法,能兼收暗示友情相得和表达自己隐居失意之情的双重功效。千年调蔗庵小阁名卮言,作此词以嘲之卮酒向人时,和气先倾倒。最要然然可可,万事称好。滑稽坐上,更对鸱夷笑。寒与热,总随人,甘国老。少年使酒,出口人嫌拗。此个和合道理,近日方晓。学人言语,未会十分巧。看他们,得人怜,秦吉了。这是一篇借题发挥、辛辣犀利的讽刺小品。讽刺的是南宋官场上毫无定见、人云亦云、只求保全自己而不顾国事成败的一大批社会蛀虫。上片以“卮”为线索,以拟人手法,连串起滑稽、鸱夷、甘国老这三种特征相同的东西,来讽刺他所唾弃的那一类官场蛀虫。酒卮空时仰头,但装上酒以后就倾斜下来的可笑模样,让他想起官场中有一种人,见到上司就点头哈腰、笑脸逢迎的可耻样儿。对他们来说,在官场中厮混,最要紧的是学会“然然可可”,即对一切是非都不发表真评价,只是一味说好。当它与滑稽和鸱夷这两样酒器(两种人的比拟)在一起的时候,显得那么融洽、般配、投缘。“滑稽”是一种斟酒的壶,酒斟完了可以接着再倒进去,倒进去后可以接着斟,圆转灵活,毫无原则。“鸱夷”是盛酒的巨大皮袋,有弹性而能容纳。酒卮与滑稽、鸱夷同处并与后者相视而笑的精彩描写,写出了南宋官场多是毫无原则、善于逢迎、八面玲珑、舒卷随人之辈。然而作者意犹未尽,忍不住在上片结句把他们苟且“随人”的特性,用一味中药“甘国老”作了比拟和强调。作者用中药的特性比拟与卮同类的酒器的特性,目的是使酒器所比拟的某类人的特性显得更集中而鲜明。所以这比中之比,有揭示主旨的用意在。下片同样围绕着酒场来写,却容纳了自己的半生经验。他先说自己少年时喝酒任性,不懂得机变和逢迎,所以话才出口,就被人嫌不好听,自己也不讨人喜欢。近日懂得了这酒场的和合道理。所谓“近日”,是指作者因受诬陷而被罢官的日子。这里处处正话反说,以贬义的“拗”,来写自己的刚直,以正语的“和合道理”,来讽刺彼辈庸俗自保的处世哲学。以下激情外溢,对自己的被罢免致以不平,说那是因为自己天性刚直,学不会彼辈的巧言佞色所致。最后嘲骂彼辈如“秦吉了”一样,专会随人学舌,专在附会权要上下大功夫,于是讨人喜爱,自保有道。作者在这里所嘲骂的,是附和投降派而造成恢复之事不得行的宦林群丑。全词虽寄托着深沉的感慨,但基本上处在讽刺的调子里。笔锋犀利,思维活跃。他先一连以四种酒器和草药形象地绘出士林群丑图,又以博得人怜的鸟儿写出他们的春风得意。再以自己作对照,显示出他对彼辈的极度唾弃之意。最后应该指出,被作者抨击的、在南宋官场上流行的苟且自保风气由来已久。最先是由于北宋统治者优容文人士大夫的政策,和北宋中期以后政治党争的严重性,使官场人士只顾自保而不问是非,以个人做高官、享厚禄为追求,而不关心国家的盛衰。后来到了南宋,更由于统治者推行偏安投降路线、迫害主战派人士,从而助长了一大批官僚产生保禄位、全性命的思想,他们唯唯诺诺、对当权派卑躬屈膝,不以为耻,沆瀣一气,整个官场风气显得庸俗、委顿不堪。这是志在报国有为、性格刚直不阿的辛弃疾所极为唾弃的。沁园春戊申岁,奏邸忽腾报谓余以病挂冠,因赋此老子平生,笑尽人间,儿女怨恩。况白头能几,定应独往;青云得意,见说长存。抖擞衣冠,怜渠无恙,合挂当年神武门。都如梦,算能争几许,鸡晓钟昏。此心无有亲冤,况抱瓮、年来自灌园。但凄凉顾影,频悲往事;殷勤对佛,欲问前因。却怕青山,也妨贤路,休斗樽前见在身。山中友,试高吟楚些,重与招魂。因病挂冠的误传,让闲居幽愤的词人感慨万端,啼笑皆非,于是作下了这首内涵丰富的词以正视听。此词先以一“笑”字领起上片词意,显得大气潇洒:无论是人间的恩恩怨怨,还是富贵功名,青云得意,在他眼中都可笑傲去面对。他以透彻的理悟自解道:既然自己已经老去,独自归隐也是分所该当。他甚至更进一步想到:其实自己当年都不必等到被弹劾而去官,而是应该像陶弘景当年挂衣冠于神武门上一样,挂冠而去。这里,说得似乎很潇洒,很轻松,但是他心里并非真无感慨。其中,“定应独往”“见说长存”和“怜渠无恙”等句子,可以说是浸透着牢骚感情的措辞。在上片结尾,他更以“如梦”一喻,写尽了他受挫后的人生感慨。从表面上看,末韵不过是将自己被邸报无端延长的官场生涯,和自己的实际生活状态并入一起,表明了彼此间所差无几,不足计较。而从根本上看,这种官龄长短的自我比较不过是一味引子,它诱导出这样一个看穿一切、也极悲观的结论:世间如梦,无论有多少鸡虫得失,最后也不过是谁比谁多几个或少几个晨昏而已,而论到最后的归宿则无不同。上片感慨虽是因邸报误报而起,但颇有从高处着眼、冷眼观世之意。下片始完全着意于具体的感慨。转韵先说自己内心澄澈,泯灭了亲仇的差别,“况”字强调自己现在只不过是个抱瓮灌园、纯朴无机的老人。这一句,乍看起得蹊跷,其实是他听到邸报而内心不安的表现,这里面固然有愤世嫉俗之情,也颇多忧谗畏讥之意。以下用一个“但”字,说明他赋闲以后的感情,一直处在对于“往事”的悲伤不解中,这难以释怀的悲伤,甚至使他转而向号称智慧、觉悟的佛门去追问前世的因缘。这里写得痛煞、恨煞、绝望煞。其中“频悲往事”一语,含蕴丰富,它既有词人对自己当年竟无辜遭弹劾、被罢免的痛心,更有词人感到自己从此壮志愈加难酬、抗金事业彻底无望的痛心。以下一韵,在放恣而不失含蓄的抒怀之后,回到忧谗畏讥和愤世嫉俗的情思上来。他半真半假地说,自己虽然隐居于青山中,恐怕也妨碍那些“贤人”们的飞黄腾达,于是连只图杯酒自在的生活也不敢过了。这里面,有因政敌总是惦记自己而生的隐忧,也有借此而冷嘲世间“贤人”之意。结韵以“重与招魂”,切合题面上被邸报再次罢官的意思,并有要当局听清自己决不干世的心语的意思。此词语言朴素无华,显示出散化的特征。抒情似显豁而暗藏机锋,耐人寻味,这就造成了他所特有的豪郁词风。从词的内涵来看,词人既激愤于邸报的不实,内心分明勃郁;又甘心终老田园,看透人生如梦。既忧谗畏讥,又愤世嫉俗。这些矛盾的两方面同时被他拥有,使词旨显得相当复杂。小重山三山与客泛西湖绿涨连云翠拂空。十分风月处,著衰翁。垂杨影断岸西东。君恩重,教且种芙蓉。十里水晶宫。有时骑马去,笑儿童。殷勤却谢打头风。船儿住,且醉浪花中。作者在福建提刑任上,不仅未能实现自己用世建功的志向,反而时时感受到他人的掣肘。于是在感到悲哀的同时,不免颓唐,并因此而放逸于山水。上片主要写三山即福州西湖的优美景象,但也透出作者自己的颓放与悲哀。首句以连云的湖水、拂天的翠柳,极写西湖的辽阔饱满、绿意醉人。接二小句,写自己虽得以住在风月最佳处,却与这最美的风月景象不相称。“衰翁”一词,可见其颓唐放逸的心情。“垂杨”一韵,接首句“翠拂空”而来,写自己领受了“厚重”的君恩,在西湖无柳处补种芙蓉。此句写得外示欢喜——因为君王恩重嘛,内藏悲怨——君恩若果然厚重,何必要他这个一心渴望建功杀敌的英雄,以在西湖上种芙蓉为事业!下片赋写自己游湖的快乐,在快乐中也透出颓放之意。首句承上文描写西湖之美的语句,再写西湖之美。此处是以“水晶宫”的想象,赋予西湖以神仙幻境般的神奇之美。“有时”两句,暗用晋代山简醉后倒载而为儿童所笑的典故,写自己在此喝得酩酊大醉于是骑马归去时,不免为儿童辈所笑的情景,用以形容自己像山简一样的颓放。结韵为加一倍法抒情写怀,他说自己既然遭遇到迎面而来的逆风,那么就不再往前行船,索性酣醉于这被风激起的浪花中。以“打头风”象征阻碍他的政治力量,以“醉浪花”比喻自己的索性颓放,但也含有不为风浪所吓倒的意味。全词用事浑化无迹,意境如同全为白描绘成,口语造就。因此神迹双清,余味隽永。添字浣溪沙三山戏作记得瓢泉快活时,长年耽酒更吟诗。蓦地捉将来断送,老头皮。绕屋人扶行不得,闲窗学得鹧鸪啼。却有杜鹃能劝道:不如归!全词寓庄于谐,以自我调侃的口吻,写悲愤无奈的心情。上片以过去和现在作对比。首韵回忆在瓢泉隐居的快乐,可耽于酒,有兴吟诗,何等逍遥快活。接韵以十足调侃的口吻,表明自己到任后的绝望。“捉将”“断送”“老头皮”之词,辛辣、俏皮如采自口语,其实有典故支持。他把自己当初不得已而出仕的后悔写透了。下片接上片末韵而来,写自己现在被“断送”情形,写出了一种衰颓、散漫、无聊的样子:只不过绕屋而行,还需人扶,人扶且走不动。在窗下无聊,为解闷而学习鹧鸪啼叫,居然“学得”了。殊不知这里也是外示闲散而内藏悲愤。因为他暗用鸟语言怀:鹧鸪啼叫的声音如“行不得也——哥哥!”他是以此寄寓不仅抗金复土的事业被阻挠而行不得,而且即使在福建提刑任上,也还多处受到掣肘,寸步难行。鹧鸪已说了“行不得”,杜鹃再来劝他“不如归”。这就将他因寸步难行而归心复起的心思,写得活泼风趣,将悲愤打入幽默之中。水调歌头说与西湖客说与西湖客,观水更观山。淡妆浓抹西子,唤起一时观。种柳人今天上,对酒歌翻《水调》,醉墨卷秋澜。老子兴不浅,歌舞莫教闲。看樽前,轻聚散,少悲欢。城头无限今古,落日晓霜寒。谁唱黄鸡白酒,犹记红旗清夜,千骑月临关。莫说西州路,且尽一杯看。此词虽然头绪不少,但主要反映了作者深感福建提刑任无所作为、有违于本心的沉痛。作者故意采用反向抒情的状态,以自己的兴致很好,写出他心情的很落拓。上片把赵丞相、王君、自己串联起来,表明自己追慕曾在三山的赵丞相,劝慰向他表明苦闷的王君而一心要做西湖歌舞的观赏者。起句点出王君这位西湖客,也把自己同样纳入其中。后三句,看起来是劝慰王君要想得开,会享受西湖的美。但他连用三个“观”字:观水观山,甚至如能把美人西施唤醒,也要把她请来观一观,却表明了作者外示潇洒、而内里则需要排遣的百无聊赖心态。“种柳”三句,把已经到“天上”即在朝为官、但曾在福建做过行政长官的赵丞相也纳入词篇,赞美赵的治绩和文才,暗示出自己的效法之意。“醉墨卷秋澜”一语下得讲究,以秋水扬波,来形容赵的原词写得酣畅淋漓。上片末韵,明结为对自己好兴致的形容和对赵在三山文兴的追步,暗示着他只能以不停的歌舞来排遣愁闷的意思。下片以破除自己的岁月沧桑感和处处忧伤为主。起三句,近承上片末句,远应上片三“观”,写歌舞饮酒的乐趣和用处,而且一下拍到当前的酒宴上来。“城头”一韵,以人间沧桑和岁月悠悠在作者心理上引起的寒意,反证前韵饮酒的妙处,情调趋向低沉。一“寒”字切近中秋时节的气候特征。“谁唱”一韵突然振起,如罡风猛唱,强化“红旗”“千骑”这一有英雄气息的往日生活的价值和魅力。在心理上,显示出有意寻求解脱的迹象。然而振起显得难以为继。所以在篇末,他只好借“西州路”的典故,劝说王君不要绝意仕进,也代自己排解,要自己忘记了违心出仕的痛心,且尽饮杯中之酒。抒情写怀的明暗相济,形散神合,是此词最突出的特点。水调歌头壬子三山被招,陈端仁给事饮饯席上作长恨复长恨,裁作短歌行。何人为我楚舞,听我楚狂声?余既滋兰九畹,又树蕙之百亩,秋菊更餐英。门外沧浪水,可以濯吾缨。一杯酒,问何似,身后名?人间万事,毫发常重泰山轻。悲莫悲生别离,乐莫乐新相识,儿女古今情。富贵非吾事,归与白鸥盟。绍熙三年()冬天,在福建提点刑狱任上近一年的词人,被朝廷召往临安听命。一年来,他出仕时微弱的复土希望已经转为失望的苦闷,而他对当政者的梦想也完全醒来。这一次被召,将他以往借花鸟虫鱼以排遣和抒发的不平和失望,完全激发了出来。在朋友盛情为他饯行的宴会上,他裁长恨而为短歌,写下了这首感慨万千的《水调歌头》。此词起韵将两个“长恨”相叠,表明了无比深长的失志之恨,使以下的内容完全笼罩在起端浓郁的悲剧气氛里。接韵以“何人”一句暗点友人的同情,而以楚狂接舆自比。这一自比,一方面暗示出他因愤怨而接近发狂的情绪状态,又暗示出对于当政的极度失望和满腹牢骚。以下连用屈原《离骚》的语句,表明他与屈原相似的情怀和人格:想为国谋划出力而不可得,徒然为国家的前途和命运担心而无计可施。作者在此借用屈原的系列比兴形象,表达自己清洁高尚、不同流俗的人品和操守。末韵即景指意,以门外之水作为隐士们歌颂的“沧浪水”,说它可以清洗自己身上的尘埃。下片首韵,进一步强调上片隐居之意,引用前人对于“一杯酒”与“身后名”的褒贬,表明自己也希望醉别世俗价值,而自求肉体享乐的心情。这样的想法,表达了他在壮志难酬时的激愤。下韵即揭出这层激愤:人间万事都是如此不公而可恨,经常把毫发细事看得很重,把无价值的事与人,看得有极重要的价值,而把泰山那样分量的大事、伟人,看得比毫发还要轻。那么,面对这个颠倒黑白的世界,词人唯一能做的,不就是抛弃它而去吗?至此,词人对于他的时代风气和政局的痛恨,达到勃郁奋烈的程度。在激情上升至最高点后又宕开一境——以切合题面的别意,转入对于友情的抒发。他又用了屈原《九歌》的诗句,写他对于新朋友的难舍难分的别情。值得注意的是,在此他不作大丈夫翘首望远态,而是诚恳地表明:儿女之情是人人不免的古今至情,也是自己面对生别离的新相知时所具有的感情。这一对于儿女缠绵之情的肯定,并没有辱没他的人格,反而显出他的直率与诚挚。词末一结,以清醒的眼光,预见了这次被召的结果:不会是给机会以实现夙愿,至多不过是给他求富贵的机会。他对此表白道:自己本不以求富贵为目标,也不再留恋这黑暗的官场,将回归山水间,重与白鸥结盟。这一结,关合题面与上下片情意,是一篇“短歌行”的意眼所在。鹧鸪天三山道中抛却山中诗酒窠,却来官府听笙歌。闲愁做弄天来大,白发栽埋日许多。新剑戟,旧风波,天生余懒奈余何?此身已觉浑无事,却教儿童莫恁么。这是作者在离别三山、赴临安道上写下的词作。它十分真实地反映出作者因前景不测而后悔出仕的复杂心情。上片起韵,作者用“抛却”和“却来”对照,明显地表现出对带湖与瓢泉山中那惬意的诗酒安乐窝的留恋,和对于“官府笙歌”即官场生涯的无兴趣。这一对于自己选择失措的不满和遗憾,启开了下文的抒情之门。“闲愁”一韵,以强烈的夸张,把自己在官场生活中所得的极度愁闷形容出来,并且以一日日增多的白发,来证实他的闲愁。这是他对这一段官场生活的总感受。下片转眼望将来,心情更是压抑。他以“新剑戟”与“旧风波”对举,使词意自然转入对于将来更厉害的“剑戟”即官场争斗的厌恶与担心。一句“天生余懒奈余何”,写得顽皮天真,颇有自慰之态。它其实含意很深:一方面表明了他不愿参与庸俗无聊的官场斗争的态度,一方面又表明他面对这样无聊的政治环境时心情的黯淡。末韵更把自己失志于当代、不希冀有什么作为的想法和盘托出。而这种没办法时的消极想法,又不能向他的儿辈说明,鼓励他们也采取自己一样的生活态度乃至于生活方式,因为他们的人生还没有展开呢。这种矛盾和隐痛,是一个认清了世局以后,处于两难之地的人所不能避免的。行香子三山作好雨当春,要趁归耕。况而今、已是清明。小窗坐地,侧听檐声。恨夜来风,夜来月,夜来云。花絮飘零。莺燕丁宁。怕妨侬、湖上闲行。天心肯后,费甚心情!放霎时阴,霎时雨,霎时晴。宋光宗绍熙五年春,作者正在福州知州兼福建安抚使任上。从去年冬天至现在,因为心情的郁闷和志愿的不遂等,他曾屡次上书求归,但是朝廷对他始终没有明确答复,这使他不免焦虑不安。他猜测朝廷政治气候的变化,对于君威难测深有感受。于是在清明节春雨未晴、风云不定的气候中,他写下了这首明志与抒愤的《行香子》。词的起句,由“当春”到“况而今”,表明了他归隐之志的坚决和急迫。“小窗”以下直至篇末,表面上是赋写闲窗独坐的所见所感,其实是用比兴法,含蓄地表明了自己对于朝廷迟迟不作答复的怀疑、忧虑和幽愤。首先,“小窗”一韵,明接起句“好雨”而来,写自己侧耳倾听屋檐下的残雨迟滴的情状,含有对于朝廷动向的关切之意。下以一“恨”字,领起三小句,短语急促,句式排比,渲染出夜来风云无定的气氛。然而以“恨”字统领,表达的实是他对于朝廷反复变化以及自己受到谗言诽谤困扰的不能忍受。下片首韵,接上片“清明”一词而来,写清明节春残花落和莺声燕语的景象和因路上泥泞而不能到西湖上闲游的担忧。他以莺儿、燕子话语呢喃、殷勤叮咛来写出,巧俏含蓄地将春鸟写得有情有韵。就它的比兴意思来说,也有国事如春残已不可为、自己的归隐山水又受到很多牵制的幽恨。“天心”以下,满腔不满和不耐烦,挟带着疑虑倾泻而出:老天爷如果心意已决,又何必这样麻烦:一会儿阴,一会儿雨,一会儿又晴!这里,他借清明时节江南天气阴晴不定的景象,责备“老天爷”的态度暧昧而犹豫。全词基本上是采用比兴手法,借南方清明节时阴晴无定的天气变化,来形容朝廷政治气候的风云难定,和天子故意使君威不测以使人不安。措辞用语,隐隐传达出他对于当政者耍弄手腕的不耐和蔑视。最高楼吾拟乞归,犬子以田产未置止我,赋此骂之吾衰矣,须富贵何时?富贵是危机!暂忘设醴抽身去,未曾得米弃官归。穆先生,陶县令,是吾师。待葺个、园儿名“佚老”,更作个、亭儿名“亦好”,闲饮酒,醉吟诗。千年田换八百主,一人口插几张匙?便休休,更说甚,是和非!这首标明骂子的词作,借题发挥,骂尽迫害他的当权派和追求利禄的俗人,并且表明了因政治失意而决意归隐、求乐于田园的志趣。全词围绕着“乞归”“田产”和“骂”这三个中心词来写,紧凑而明确,明示旷达而内含幽愤。上片借引前贤,陈说不及时抽身的危害,其中含有稼轩本人政治失意、遭受谗言诽谤的隐痛。起端一叹一问,表明自己不得已而抽身的情形和不求富贵的志趣。以下一个单句,感慨极重,进一步表现出他对于求富贵行为的否定。“暂忘”以下,接着“富贵是危机”来写,像是解释,也像是表白,表明对抽身而去的先哲的仰慕和追步。“暂忘设醴”和“未曾得米”两句,还表明他自己现在抽身退隐的原因和决心,写出了一段铮铮傲骨。下片开始,转写归隐以后的乐趣。他以修建名称别致的“园儿”“亭儿”,来表达自己的志趣:做一个佚老也不错,可以安闲地想饮酒就饮酒,可以在醉酒后更兴会淋漓地吟诗作词。这里意境虽然与上片不同,却是上片“抽身去”与“弃官归”的自然延续。以下突然一转,他以当时流行的民间口语,对于贪求无厌之人痛下重锤。在意态闲闲之后,语调激愤。这说明他骂子是假,骂人是真。作者笔锋犀利,颇有骂尽世间俗人的勇力,也能表现出他对于世俗追求物质利益不以为怀的品格,显示出其旷达襟怀。最后一韵,词意和词气都与开端部分遥遥呼应,表明因世间浑浊,分不出是非,因而就此归休、不争是非的心情。这心情,也深深寄托了他被谗害诽谤、英雄无路的悲愤。鹧鸪天戊午拜复职奉祠之命老退何曾说着官?今朝放罪上恩宽。便支香火真祠俸,更缀文书旧殿班。扶病脚,洗衰颜,快从老病借衣冠。此身忘世浑容易,使世相忘却自难。宋宁宗庆元四年(),二度被罢职的稼轩,正在瓢泉适应他清寂的晚年生涯。新当政的韩侂胄为了借抗金邀取时望,获得抗战派人士的支持,就对他们略施恩泽以示恩仪。稼轩也在被彻底褫夺官职禄位之后,再受命主持福建武夷山冲佑观。稼轩对此心情颇为复杂,他既怀有牢骚,又怀有前途难料的忧心。起韵以“何曾”一语,直接表现了意外的感受,并在表面的感恩戴德之中,隐藏着对于天子恩“宽”的嘲戏,在嘲戏中又进一步隐含着牢骚之情:天子果真“恩宽”,当年就不该将他罢职,更不该在其后褫夺干净他的禄位。如今做出一副“放罪”“恩宽”的样子,又何必呢?一会儿宣布他有罪,一会儿又认为他无罪,则足见所谓有罪无罪,本来无所谓真伪,全依天子或当政者的好恶而定。接韵似客观叙写他奉祠复职的事情:从今可以支取寺观的香火钱了,真的是奉祠了,而且名字也确确实实地写在文书上,可以说归于旧日朝班行列了。但这与下片联系起来看,他显然对这样的情形不仅不感恩戴德,而且还有所不满。下片前韵,他写自己衰老病颓的样子,且连做官的“衣冠”都没有留下以备复出,而需要向别人借,则表明他从被夺走禄位之日起,就没有再次厕身官场的想法了。这一韵,把他的极度失望和愤愤不平都传递了出来。这不仅对于上韵有所交代和补充,同时为结韵抒感慨忧患之情打好了基础。结韵化用《庄子》的语意,表明了个人永远无法脱身于社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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