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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涛涛

“我就是一只来自乡下的土猪，也要立志去拱了大城市里的白菜。”这句话火得恰逢其时。6月有两只叫中考、高考的神兽出没，制造的动静可比云南的15头野象大多了。它们将吞进无数的孩子，扒拉一番再吐出，分装进各个通道。上升，或者下降，各自造化，兹事体大。满腔焦虑正无处安放，送人头的来了，于是一拥而上，口诛笔伐的，摇旗呐喊的，吃瓜看热闹的，众人拾柴拱火，大小论坛一时间热浪滚滚。

我们当然知道，这个可能是孩子的玩笑话。但是话糙理不糙啊。你拱，或者不拱，白菜就在那里。大部分猪一辈子浑浑噩噩，混吃等死，想拱白菜的猪是励志猪，能拱到白菜的猪一定是猪中的战斗猪，猪坚强，或者猪猪侠。无法选择自己的出生，但可以选择奋斗。敢想敢拼，做一枚最美奋斗者，不正是这些年轻人可贵的地方吗？

（图片来自网络）

真正让我们忧虑、甚至不寒而栗的，是孩子眼里的怒火，还有因为激动而扭曲甚至显得狰狞的脸，他才17岁啊！他的呐喊里，竟然有当年陈胜反抗命运的似曾相识的味道。

不得不说，教育资源依然差异巨大。30年前的“大眼睛”苏明娟光荣提干了，两年前的冰花男孩和大山深处的无数孩子依然是挥之不去的痛。20年前曾流行的“我奋斗了18年，才和你坐在一起喝咖啡”，悲情之外，尚有一点点傲娇，就像《项链》中玛蒂尔德最后说的，“像我们什么也没有的人，你明白这件事是不容易的……现在算是还清了帐，我是结结实实满意的了。”龟兔赛跑，如果跑道和裁判公平，运气好的话，某只勤奋的乌龟是有胜算的。但是斗转星移，乌龟们发现，兔子不睡觉了，还靠“一对一辅导”加餐加料，跑得贼快。年，北京高考学霸熊轩昂说了句特别扎心的话：“现在很多学霸，都是家里厉害又有能力的那种。”当追赶无望，甚至发现“你自以为是的终点不过是别人的起点”，索性就佛系了，就躺下了。一排排躺下，也许就是“寒门难出贵子”的真相。

这边厢，红旗招展，锣鼓喧天，几十辆车浩浩荡荡，那是毛坦厂中学高考大军出征了。鞭炮满天学子笑，人人都知高考来。不管孩子什么种，中国父母的第一志愿都是：成龙成凤。通往成功的路有的疏可走马，有的密不透风。富或贵的阶层有VIP通道，搭乘着国际课程拱洋白菜去也。白领金领们有资本死磕国内学区房，把、作为“倒计时**天”的目标。剩下的，除了认命搬砖的，还有一个数量不菲的群体，资源不丰厚，无父母可拼，怎么办？衡水中学、毛坦厂中学们来了。他们的平民气质惺惺相惜，口号更是深得人心，“多学一分钟，老公（婆）会不同”烟火味十足，“考过高富帅，战胜官二代”就是“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变种。他们就像江湖高人，带着一批心气高、悟性好的孩子苦练绝技，为求在一年一度的华山论剑中一鸣惊人。特别刻苦的孩子，特别痴心的家长，特别敬业的老师，上下同欲者胜。据说高考是毛坦厂镇的支柱产业，这里没有录像厅、游戏厅，大妈看到孩子在街上游荡，都会吼一句：“还不滚去学习！”当每年6月的高考战车隆隆地启动，所有人都相信他们会所向披靡，碾压对手，事实也是这样。

但是名门正派看不大上，好比武当少林派看明教丐帮等另类，因为后者不按规矩出牌，扰乱了江湖秩序，每年发榜，又总是摆出一副“我就是喜欢看你看不惯我又干不过我的样子”。事实上，高考蛋糕就那么大，每个省份定额供应，各校厮杀，无非为了到别人的碗里多捞一些，何苦来哉？不过裁判员的板子往往高高举起轻轻落下，甚至还会睁一眼闭一眼，过分了，就骂几句，敲打两下，维持着微妙的平衡，恐怕也是忌惮底层汹涌的民意吧。民众信奉“存在即合理”，又有一种同情弱者的心理，人家不偷不抢凭本事碍着谁了？“他们只是想成为父母的骄傲，想要让他爱的人都能更精彩的活下去，他们有什么错！”视频里的张锡峰振臂一呼，会场内外山呼海啸。一个人的演讲，实际上是一个群体的癫狂。

网上有很多辩护的声音，大意是张锡峰年轻气盛，纵有不逊无伤大雅；观点可商榷，但志气可贵；毕竟是农村孩子，见识有限，可以谅解。自我奋斗本没错，逆天改命更可敬，“知其不可而为之”是我们津津乐道的民族精神。我们也向来讲究“恕道”，对年轻人更不主张一棒子打死。但是——之后呢？国外有一部名著叫《玩偶之家》，衣食无忧的女主人公娜拉，终于认清了自己的傀儡地位，毅然离家出走。当大众为勇敢的娜拉拍手叫好，鲁迅洞若观火，以《娜拉走后怎样》揭示出娜拉的命运：不是堕落，就是回来。

高考之后，这帮孩子大概率会进大学，不乏顶尖学府。在丛林中浸淫多年的心灵会不会领悟“大学之道，在明明德”，从狭隘的成功观中突围而豁然开朗？当结果正义可以抛弃程序正义的观念深入人心，“精致利己主义”的种子会不会绵延不绝？毕业了，留在城市是学霸的大概率选择——土猪进城了，情况如何？是握手言和共建家园，还是重新寻找假想敌一路掩杀？走上工作岗位，如果是事业单位，德能配位吗？如果是权力要害部门，手中的公权力会不会成为一种寻租的工具？演讲视频引发了很多城里人的不适，纷纷表示要擦亮眼睛，看好自家的白菜。张锡峰的口舌之快无疑增加了后来者的奋斗成本，城乡之间的鸿沟又拉大了。

青年人的样子，就是中国未来的样子。当一批恨国党移情别恋，一批带路党跃跃欲试，一批佛系青年决定躺平，内卷不断加重，三胎还在路上，我们该依靠谁？如果所有的土猪梦想都是拱白菜，嗷嗷叫着要冲进城，这一波农村包围城市将是怎样的画风？当农村学校的理想是把土猪吆喝进城，城市学校的目标是把猪们赶到更大的城市，或者干脆到国外拱洋白菜？这样一来，学校与励志猪养殖中心何异，课程干脆叫拱白菜大全？

青年人的样子，源自成年人的样子。我惊诧的是孩子们的理想，风水轮流转，竟然越转越看不明白。不说“为中华崛起而读书”，至少“工程师”“科学家”“医生”“警察”，自觉“为人民服务”是我们当年的标配。现在怎么了？“当网红明星”“读书就是娶白富美”可以赤裸裸地挂在嘴边。是我们说谎了，还是他们太真实了？作为教育者，我的脸上有点发烫。但是看看综艺节目上的“凡尔赛炫富”，网络上的光怪陆离，身边的各种坑蒙拐骗，又似乎解释了这一切：播下跳蚤，还指望收获龙种吗？

没有嘲笑张锡峰的意思，我们也曾是这样的一只只土猪，幻想着到城里刨个食，安个窝。也不是批评张锡峰同学格局不大，对着饿肚子的孩子谈肉糜，终究残忍。甚至还有一些钦佩，这份慷慨陈词的热血，比起众多小绵羊式的男生已属等而上之了。

即使有错，板子也不能落在孩子身上。如果孩子真的生病了，需要吃药的该是大人。是什么造就了这一切？是真的不知道，还是继续装无辜？热闹过后，尘埃落定，“时光永是流逝，街市依旧太平”（鲁迅），最终尴尬了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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