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五十八

周密《草窗韻語》六卷。公謹筆記諸書嫻雅博綜，兩宋作者未之或先。以工詞名，詩篇則流傳不廣，今得見之，始知唱歎纏綿而典切精緻。七言近體尤為擅場，於當時江西派及江湖派習氣，兩無染著，真卓然特立之士也。

《草窗韻語》

容安館札記

錢

鍾

書

卷一末有李龏咊父題詞云：“新篇讀到驚人處，一片宮商壓晚唐。”（按《江湖後集》卷二十未載此詩）夷考所作，則心摹手追乃在李昌谷、杜牧之，而非趙紫芝之二妙。惜琢詞過細，命意或靡，每近倚聲，不免少游女郎詩之誚。豈熟處難忘乎？宋末古詩學昌谷者，所覩惟草窗、晞髮、蕭氷崖三家，晞髮險勁，要勝一籌。此本凡六稿，稿為一卷。六稿末一首《甲戌七月》云：“憂時方?緯，聞詔忽號弓。”蓋謂度宗大行也。是入元以後篇什，均不在阿堵中。故如《佩楚軒客談》所載詠《燈花》一聯之類零璣賸羽，有待於好事者之收拾矣。

《佩楚軒客談》

文及翁、陳存敬兩《序》皆引周濂溪語，乃識“草窗”之號，本濂溪“窗前草不除，與自己意思一般”來（按程明道、司馬君實皆有“不芟草”之說，參觀《談藝錄》第二八三頁）。六稿《藏書示兒》云：“學問之所尊，尊在道與義。苟為不能然，雖多亦奚為？道之充諸身，如人有元氣。氣以實而剛，氣以弱而躓。浩然在存養，不可以力致。文辭乃枝葉，界限在義利。油然悟真筌，於此得良貴。立言吾豈敢，識字亦未易”云云，亦居然濂洛風雅中語，不類長短句名家口吻也（參觀第四百五十三則《江湖後集》卷二十四）。

《碧梧玩芳集》

《顧楷翁歸隱》：“廣野穹林草樹香，高人新賦遠遊章。二三千載無巢許，薇長西山幾許長？”

《題宋伯仁烟波圖後》：“是處烟波有釣蓑，底須濠濮與西河。三吳舊日圖漁具，九曲當年賦棹歌。濯足濯纓吟欸乃，知魚知我樂何如。會須携取新詩卷，西塞山前問志和。”

《雨後過湖偶成》第二首：“雨重楊絲不曳風，小舟斜出斷橋東。分明幾點閒鷗鷺，着在西湖便不同。”

宋伯仁

《山居》：“隱几支頤枕曲肱，丹田養氣石田畊。紅旗黃紙非吾事，白石清泉了一生。”按第三句出白傅《劉十九同宿》絕句：“紅旗破賊非吾事，黃紙除書無我名。”第四句出白傅《題新澗亭》：“金章紫綬辭腰去，白石清泉就眼來”；《過溫尚書舊莊》：“白石清泉抛濟口，碧幢红旆照河陽”；又白傅《草堂記》結語云：“終老於斯，以成就我平生之志。清泉白石，實聞此言。”《歸田錄》卷二亦記：“錢思公云：‘不得於黃紙上書名，每以為恨。’”《永樂大典》卷一萬五千一百三十八“歸帥”字引李璧《雁湖集?東帥少才兄寵貺七言一首口占八句以謝》云：“紅旆碧油雖貴重，清泉白石也英雄。”《誠齋集》卷二十四《跋袁起巖所藏後湖帖》：“紅旗黃紙久罷休，青山白雲苦死留。”吳沆《環溪詩話》卷下稱其伯兄濤一聯云：“‘心緣黃紙紅旗動，氣為青雲白石降。’上句用白詩，下句用歐詩。”蓋不知下句亦出白詩也。

《環溪詩話》

《次雪林春日雜題》：“落日餘寒鏁水城，汀洲綠遍客空驚。年來嬾作尋芳夢，一樹閒花任蝶爭。”

《讀舒王集》：“談王公所期，言霸世亦賤。不意周官書，僅以商君傳。一”“周易誤輔肆，本草誤隱居。遂令後世人，不能盡信書。二”

《小酌》：“禁烟時節燕來初，對此新晴釂一壺。二十四番花信了，不知更有峭寒無。”

二稿《姑蘇臺》：“望中只尺越來溪，溪上興亡欲問誰？定霸已成嘗胆日，傾城不在捧心時。冷楓江遠飄遺恨，秋草臺荒沒舊基。堪笑吳傖太癡絕，不仇宰嚭恨西施。”參觀二百十則論TheDeipnosophists,XIII.。

《歸田錄》

《西泠小立即事》第二首：“桂風蘭露晚陰清，遠翠空濛去鷺明。一葉扁舟一彎月，白荷香裏聽蟬聲。”

《讀蔡縧雜書有感》：“私史由來不可憑，老奸危國亦危身。趙奢既已明知子，石碏當求義滅親。鐵馬釀成天寶禍，銅駝空想汴都春。九京未正鞭尸罪，尚欲欺天罔後人。”

《春夜》：“晚烟歸柳綠調苗，客館春寒夜寂寥。夢又不成花又落，月明分付可憐宵。”

《幽居春晚》：“幽栖塵不到吟邊，閑愛抄書靜愛禪。墨本雙鈎臨曲水，素琴三疊憶斜川。筍簪雨足初抽玉，柳繭春寒未漂綿。病嬾不生槐蟻夢，西疇種??北窗眠。”

《閶門夜發》：“春露沾衣夜氣濃，吳波不動柳無風。倚蓬覓句清無寐，一片蛙聲月色中。”

《元夕被雨病中有感》第二首：“鄰簫街鼓遠相聞，猶憶天街五夜春。二十年間游冶事，青燈閑照白頭人。”

《寫懷偶成》第二首：“暮四朝三齊得喪，左蠻右觸幾興亡。”

《花朝溪上有感昔遊》第一首：“枕上鳴鳩喚曉晴，綠楊門巷賣花聲。探芳走馬人雖老，歲歲東風二月情。”

三稿《夜歸》：“夜深歸客倚笻行，冷燐依螢聚土塍。村店月昏泥徑滑，竹窗斜漏補衣燈。”

《元詩選》

《西塍秋日即事》：“絡緯聲聲織夜愁，酸風吹雨水邊樓。堤楊脆盡黃金線，城裏人家未覺秋。”按顧俠君《元詩選二集》辛集貢性之《南湖集?湧金門見柳》（田汝成《西湖志餘》作《湖上春歸》）：“湧金門外柳垂（如）金，三日不來成綠陰。折取一枝入城去，使人知道已春深。”（明末徐興公《筆精》卷五以此為日本人詩，錢牧齋《列朝詩集》閏六沿其訛，《隨園詩話》卷九更以為李金娥作，蓋悠謬不可究詰矣。）雖詠春柳，而機杼相同。

《筆精》

《重過東園興懷知己》：“俛仰悲歡了不同，回頭已隔五春風。兔葵燕麥情何限，雁柱鯤絃事已空。自分此生無鮑叔，敢情後世有揚雄。西州門外羊曇老，淚染斜陽濕晚紅。”

《游春谷園池六言》第四首：“飛絮帽簷風軟，落花酒面春香。蛙噪野塘殘水，鸎啼遠樹斜陽。”

四稿《送友人歸吳》：“曉林啼帝魄，春網薦王餘。”

《山房春晚》：“蘋花吹香柳花落，秭歸清啼答姑惡。午簾睡思逐晴絲，靜聽新篁墮春籜。”

《陳伯芳又有長句次之》：“門隔軟紅人逐鹿，湖分新綠我知魚。”

五稿《殘暑》：“不知何處雨，頓覺夜來涼。”按此本徐師川句。曾敏行《獨醒雜志》卷十云：“東湖先生嘗會棋於湖山堂，食罷偃息，倏起，曰：‘予作詩數十年矣，適於牀頭得《少陵集》，試閱之，原來詩當如此作。遂有“不知何處雨，已覺此間涼”之句’”云云，《宋詩紀事》及《補遺》皆失收。

《宋詩紀事》

《歸航夜雨有感》：“風搖岸火如飛電，雨打溪蓬似滴荷。”

《病後窺園》：“柳已成花草上堦，一程多病不曾來。春寒定似知人意，要勒花枝未盡開。”

《枕上》：“一櫺霜月一篝燈，殘夢新詩兩不成。喚醒少年湖海意，五更枕上聽潮聲。”

《野步》：“麥隴風來翠浪斜，草根肥水噪新蛙。羨他無事雙蝴蝶，爛醉東風野草花。”

六稿《春歸》：“草滿閑塘絮滿谿，萬株烟柳一鵑啼。開簾恰見春歸處，花片東流日景西。”

《重遊孤山有感》第二首：“年年雲木長蒼苔，瀛嶼春寒鶴不來。千尺粉垣圍苑樹，野梅今日是官梅。”按此本高疏寮《聚景園》詩：“水際春風寒漠漠，官梅卻作野梅開”（見《武林舊事》）。

《武林舊事》

《次德範韻》第一首：“客裏光陰委逝波，問奇無客肯相過。素封未辦千頭橘，野服惟消一襲荷。”

《西塍廢圃》：“唫蛬鳴蜩引興長，玉簪花落野塘香。園翁莫把秋荷折，留與游魚蓋夕陽。”參看許棐《梅屋詩稿?枯荷》云：“萬柄綠荷衰颯盡，雨中無可蓋眠鷗”；《國朝詞綜續編》卷四曹玄純《天仙子》云：“殘荷猶有兩三枝，休折取，好留與，遮蓋鴛鴦夜來雨”；鄭谷《蓮葉》云：“多謝浣溪人不折，雨中留得蓋鴛鴦”；丁立《題墨戲秋荷水禽》：“欲裂荷衣渾嬾折，只愁無葉蓋鴛鴦”；袁枚《蘆荷水禽》：“蘆枝為我旌，蓮葉為我蓋。”

《歸春曲》：“花塵眯目日腳昏，枝頭蜀鳥吟歸魂。噴天狂雨浣香盡，綠填紅闕春無痕。醉踏蒼烟古台上，老柳無情擘殘纊。寂歷芳條宿孕鶯，倒盡斜霞暗悲愴。東風恍恍如夢中，江吳烟醉薔薇紅，湘簾古春喚不應，孀娥淚眼空茸茸。”

《國朝詞綜續編》

《春日書所見》：“誰家翠袖倚朱樓，指畫闌干不舉頭。蜂蝶入懷花撲面，可能全不解春愁。”

《病中謝友人相問》：“尺鐺自課僮煎藥，丈室應無女散花。”

《病起偶成》：“負暄行藥小徜徉，困臥長安意自傷。短髮怯梳霜柳脆，衰容銷鏡病梨黃。熊經龜息持新訣，馬勃牛溲試舊方。解祟送窮渾未驗，數奇應笈賈司倉。”

《次竹窗見寄》：“顧我已如無用木，從人自笑不然灰。”

《秋望》：“赤日黃塵嘆倦游，長謠曾賦四宜休。酸風小雨層梯外，半是愁痕半是秋。”

《攬秀臺觀月》：“吟到危梯最上層，天空星斗入杯明。遊心寥廓生虛白，與世周旋忌獨清。氷雪四山皆月色，宮商一片是秋聲。廣寒今夕是何夕？欲駕銀槗上玉京。”

《小木天晚倚》：“吟情偏向靜中生，桂影吹涼似水清。十日雨晴秋便老，一蛬猶戀豆根鳴。”

《儀顧堂續跋》